他不是拆弹专家,不懂什么平衡系统,也不懂什么古典悲剧。
但他懂霍骁。
从档案科的幽灵,到纺织厂的三角形,再到这个被所有技术手段否定的废弃校区。
这个人,从未错过。
周围的队员们举着枪,手电的光柱在复杂的装置上交错,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等待着魏征的决定。
放弃一个被所有证据指向的码头仓库,选择一个毫无根据的地址,已经是豪赌。
现在,还要在这场豪赌上,押上最后一颗子弹。
魏征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抬起手臂,双眼微眯,准星牢牢套住了那只氧化发黑的怀表。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死寂。
子弹精准地命中目标。那只小小的怀表在空中炸开,变成一蓬银色的碎屑,叮叮当当地散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悬吊着何卫东的巨大装置,在枪响的瞬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何卫东发出被堵在喉咙里的呜咽,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抽搐。
战术队员们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然而,预想中的失衡与坠落,没有发生。
那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平衡系统,在一次剧烈的摆荡后,竟然诡异地重新稳定了下来。
墙壁上,那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停止了跳动。
定格在00:57:18。
成功了?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滋”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包括警察们战术手电的光柱,瞬间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什么情况!”
“保持警戒!”
混乱的低喝声中,只有霍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秒。
一束舞台聚光灯从天花板的某个角落猛地亮起,精准地打在了霍骁身上,将他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他成了这个死亡展厅里,唯一的焦点。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通过通讯器,不是通过电话,而是从房间四周隐藏的扩音器里传来,清晰,从容,带着一丝欣赏的笑意。
“精彩。”
“真是精彩绝伦的解读,霍警官。”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富有磁性,带着一种长期身居教席的学者特有的腔调。
魏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雕塑家”。
他就在这里。或者说,他的意志,笼罩着这里。
“我本以为,你会像你那些愚蠢的同事一样,试图去计算力臂,分析结构,或者干脆赌一把运气,剪断哪根钢丝。”
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没想到,你真的看懂了。你没有把这当成一个炸弹,你把它当成了一部戏剧来欣赏。开枪打掉剧名,宣布开幕真是,太完美了。”
霍骁站在光柱里,没有说话。
他知道,凶手在等他发问,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享受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教导。
但他偏不。
霍骁只是安静地站着,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观众。
这种沉默,显然让那个声音感到了一丝意外。
短暂的停顿后,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自我介绍的兴致。
“李文远教授是个好人,可惜,他只懂得照本宣科地讲解《俄狄浦斯王》的命运悲剧,却从不曾让学生们真正感受过,当命运的巨轮从自己身上碾过时,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的体验。”
“所以,我开设了这门课外的‘实践课’。”
“我教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什么才是真正的‘审判’。”
“而你,霍警官,是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合格的旁听生。”
霍骁的身体里,那根名为“《西方古典悲剧赏析》”的线索,与这个声音,与这整个案件,彻底连接在了一起。
不是退休的李文远。
是他的助教。是那个在合影里,站在林正宏身边,笑容温和的青年。
榕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教授。
罗毅。
“你把何卫东当成祭品。”霍骁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不不,你又错了。”罗教授的声音立刻反驳,带着一丝纠正学生错误的耐心,“他不是祭品,他是‘见证者’。就像这个社团里的每一个人。他们见证了开端,也必须见证终结。”
“林正宏的失踪?”
“那是序幕。”罗教授轻笑了一声。“一个天才的陨落,一群鬣狗的狂欢。他们瓜分了他的财富,继承了他的事业,抹去了他存在过的痕迹,然后心安理得地过了二十年。他们以为那是故事的结局。可他们忘了,悲剧的结尾,从来不是遗忘,而是审判。”
聚光灯下,霍骁的轮廓清晰而冷峻。
“所以,你杀了他们。”
“我没有杀他们。”罗教授纠正道,“我只是在完成林正宏未完成的作品。他搭好了舞台,画好了草图,却被一群卑劣的窃贼毁掉了。我只是,把这幅画,重新画完而已。”
“现在,画完了?”
“是的,画完了。”罗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满足感,“三位背叛者,成了画作的点缀。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成了舞台的核心。而我,这位代笔的画匠,也即将谢幕。”
“但是”
那个声音拖长了调子。
“在谢幕之前,作为我唯一的知音,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份只属于你的,真正的结局。”
话音刚落。
另一束聚光灯,在房间的另一端亮起。
光柱照亮了那个巨大平衡装置的另一头。
那里,同样用钢丝悬挂着一个物体,与何卫东的身体形成了完美的力学平衡。
那是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是密封的,里面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
纸张的质地和颜色,与霍骁在档案科看到的那份s级卷宗,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魏征在黑暗中低声问。
霍骁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紊乱。
“二十年前,林正宏失踪案的卷宗,被撕掉了六页。”罗教授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在房间里回荡。
“你找到了‘保管者之印’,查到了‘神恩济世会’,你以为你抓住了线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人要撕掉它?不是为了掩盖罪证,而是为了保护一个秘密。”
“现在,选择吧,霍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