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卿低声道:“他叫叶祖荣,字敦复,籍贯我也不知,但据说是太学里有名的‘狂生’,但才学极高,尤其擅长策论,据说…据说很得王直讲王奇的赏识。”
叶祖荣?不知与那北宋历史上的叶祖洽什么关系。
沉砚暗暗思量。
辩论至酣处,叶祖荣竟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某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和僵化的取士制度,语惊四座。
支持者欢呼,反对者哗然,场面一度有些失控。主持的直讲不得不数次出面维持秩序。
辩论结束后,柳砚卿引着沉砚上前与叶祖荣相见。
“敦复兄,这位是青州沉砚沉仲实兄,颇擅策论,对兄台方才所言深以为然。”
叶祖荣打量了一下沉砚,眼神锐利:“青州沉仲实?可是作‘人间自有会仙途’的那位?你的诗有气魄!但不知策论见解如何?”
语气直接,甚至有些傲慢。
沉砚不卑不亢,拱手道:“叶兄方才高论,振聋发聩。沉某亦以为,取士之道,当以实用为先。然变革需循序渐进,且需有配套之策,防止矫枉过正。”
叶祖荣眉毛一挑:“哦?循序渐进?依沉兄之见,该如何循序渐进?”
他立刻抛出问题,考较意味明显。
两人就在斋舍外就具体改革措施争论起来。
叶祖荣激进,沉砚务实,观点有同有异,争论激烈却又不失分寸。
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听热闹的学生。
最终,叶祖荣虽然未必完全认同沉砚,却对他扎实的见解和沉稳的态度留下了深刻印象,末了道:“沉兄并非迂腐之辈!盼他日科场之上,能见兄台挥洒实务之才!告辞!”
说罢,扬长而去,背影孤傲。
柳砚卿看着叶祖荣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敦复兄才学是极好的,只是这性子……太过刚锐,怕是易折。”
沉砚目光深邃,望着叶祖荣消失的方向,缓缓道:“大宋积弊已久,正需此等人来搅动这一池静水。刚锐未必是坏事,端看能否将这锋芒引向实处。此人,当是个人物。”
他心中已将叶祖荣列为未来科场乃至朝堂上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或许是潜在的盟友,也可能是强劲的对手。
离开太学,沉砚与柳砚卿分别,并未直接回轩华小筑,而是信步走向大相国寺。
姓交易的热闹场景依旧,但他此刻心绪已与来时不同。
叶祖荣那番激烈言论,虽与他务实渐进的主张略有差异,却也极大地激发了他对“经世致用”更深层次的思考。
他在一个卖文房四宝的摊前驻足,目光扫过一叠质地尚可的麻纸,心中忽然一动。
“老板,这纸怎么卖?”
“小郎君好眼力,这是汝州来的,三十文一刀。”
沉砚付了钱,拿着新买的纸,心中已有成算。
他需要将最近发生的种种——杜家的生意、皇城司的案子、欧阳修的教悔,乃至今日太学的辩论,好好梳理一番,融汇成更系统、更具深度的策论素材。
“实务之才”,叶祖荣的话点醒了他,光是知道问题所在还不够,必须提出切实可行的“配套之策”。
这或许将是他在即将到来的解试,乃至未来的礼部试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回到轩华小筑时,已是傍晚。
苏明远正抓耳挠腮地对着一篇诗赋作业发愁,李元朗则在一旁安静地临帖。
见沉砚回来,苏明远立刻丢下笔,凑上来道:“仲实,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和柳墨彦去太学看热闹了?怎么样,是不是又有哪个狂生大放厥词了?”
沉砚笑了笑,将叶祖荣之事简单说了,省略了一些,只提及其关于策论的激进观点。
苏明远听得啧啧称奇:“叶祖荣?这人我好象听说过,据说策论写得极好,但脾气也臭得很,没想到这么狂!不过他说诗赋无用,我可不同意,没有‘云想衣裳花想容’,这世间得少多少趣味!”
李元朗放下笔,沉吟道:“诗赋见性情,策论见器识,本可相辅相成。只是如今科场偏重不同,引得学子们争论不休。仲实,你如何看待?”
沉砚将新买的纸放好,正色道:“元朗兄所言极是。二者并非水火。譬如欧阳公,诗赋文章俱是顶尖,但其《朋党论》、《准诏言事上书》,哪一篇不是切中时弊的策论杰作?
关键或许在于,无论诗赋策论,皆需有真知卓见,有为民请命之心,而非徒具形式。”
他顿了顿,继续道:“叶祖荣虽激进,但其‘重实务’的内核是对的。我近日也在思索,若能及第,该如何将所学付诸实践。”
苏明远眨眨眼:“哦?仲实兄已有打算?莫非是想好了去哪位相公门下做馆客,还是打算如范公当年般,自请去地方历练?”
沉砚摇摇头,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语气平静却带着灼灼的坚定:“路要一步步走,眼下最重要的,是秋闱。唯有过了这一关,方有谈论实务的资格。”
他不再多言,点亮油灯,铺开新纸,磨墨润笔。
苏明远和李元朗对视一眼,知他进入了状态,便不再打扰。
灯下,沉砚并未立刻温习经义,而是提笔写下了一行字:“论漕运、边备、财赋三事疏——兼议革新之循序渐进之道”。
暮色渐浓,轩华小筑内灯火通明。
沉砚刚将今日所思的策论纲要整理出个头绪,墨迹未干,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又有些尤豫的敲门声,打断了宁静。
苏明远离门近,嘟囔着“谁啊这么晚”,起身到院中开门。
门一开,只见柳砚卿站在门外,脸色显得比白日更加苍白,眉宇中尽是焦虑,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衣摆。
“墨彦兄?这么晚了,快进来。”苏明远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让开身。
柳砚卿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来,看着沉砚开着的房门便走了进去,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难以启齿。
李元朗也出来了,关切地望过来。
“墨砚,出了何事?”沉砚放下笔,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异常,起身迎上前。
白天还好好的一起在太学旁听,这时怎么像换了个人。
他注意到柳砚卿眼角似乎还有些未擦净的湿意。
“仲实……我……我实是难以开口,但……家母旧疾突发,咳喘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我……我想请东街药铺的王大夫出诊,但诊金加之药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