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头,脸颊因羞愧和急切而泛起薄红。他是个极重自尊的人,若非情急,绝不会向同窗开口借贷。
苏明远和李元朗顿时明白了,脸上都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们这群士子通过平日的一些相处,都相互知道境况,柳砚卿家境清贫,平日全靠抄书和柳慧做些绣活勉强维持,还要负担母亲的药钱。
沉砚没有丝毫尤豫,立刻转身从床头一个旧木匣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
那是他近日从杜家分得的部分收益以及之前的结馀。
他直接将整个布囊塞到柳砚卿手中,语气果断:“你我之间何须多言!救人要紧!这些你先拿去,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若不够,明日我再想办法!”
布囊入手颇沉,柳砚卿一掂便知远超出请大夫和抓药的费用,他急忙推拒:“仲实,不必这么多……”
“拿着!”沉砚语气坚决,不容推辞,“伯母的病要紧,夜间出诊费用本就高,后续调理更是花费,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他深知柳砚卿的性子,又快速补充道:“待伯母安康,你何时宽裕了再还我便是。若实在过意不去,日后多帮我抄录几份策论范文就好!”
这话既全了柳砚卿的体面,又给了他台阶下。
柳砚卿眼框一热,知道这是沉砚的体贴,不再推辞,重重一点头:“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去请王大夫!”
说罢,转身就要冲入夜色中。
“等等!”沉砚叫住他,“天黑路滑,我同你一起去!明远,元朗,你们看家就行。”
苏明远立刻道:“对对对,有个照应!快去!”
沉砚迅速披上一件外衣,便与柳砚卿一同疾步而出。
两人一路无话,脚下生风,急匆匆赶到东街药铺,幸好王大夫尚未歇息。
听闻病况紧急,又见沉砚气度不凡且预付了丰厚的诊金,王大夫立刻提起药箱随他们赶往柳家。
柳家陋室,灯火昏暗。
柳母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呼吸急促困难,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柳慧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束手无策。
王大夫立刻上前诊脉、观舌苔、询问病情,神色凝重。
沉砚安静地站在一旁,不便打扰大夫诊治,但目光关切。
良久,王大夫收回手,对柳砚卿和柳慧道:“夫人这是多年痼疾,痰湿壅肺,加之近日天气凉气未散,外感风寒,引动内邪,以致咳喘加剧。
我先施针缓解其喘症,再开几剂猛药先压下去,后续需长期温养调理,切忌再受寒劳累。”
说罢,取出银针,为柳母施针。
几针下去,柳母急促的呼吸果然渐渐平缓了一些,脸色也稍微好转。
柳砚卿和柳慧见此稍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王大夫开了药方,沉砚主动接过:“我去抓药吧,墨砚你在此照料伯母。”
他担心柳砚卿心神不宁,再出差错。
柳砚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沉砚拿着药方,又快步跑回药铺,照方抓药,茯苓、杏仁、川贝母、甘草……尽是些化痰平喘的药材,价格不菲,他付钱并不尤豫,仔细询问煎煮之法,然后提着几大包药返回柳家。
等到他将药交给柳慧,看着柳慧赶紧去煎药,柳母服下药后呼吸趋于平稳,沉沉睡去,已是深夜。
王大夫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这才背着药箱离去。
送走大夫,柳家狭小的屋子里暂时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药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的声响和淡淡的药香。
柳砚卿看着床上安睡的母亲,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沉砚连忙扶住他。
柳砚卿反手紧紧抓住沉砚的手臂,声音哽咽:“仲实……今夜若非有你……我真是……”
沉砚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伯母能转危为安便好,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让阿姐也早些休息吧,她也累坏了,你也需休息,明日还要照料伯母。”
他见一切安排妥当,便不再久留,告辞离去。
只是,他摸了摸空了不少的钱囊,心中暗道:“杜家生意的规模,得抓紧时间扩大了,开源节流,二者皆不可废啊。”
从柳家返回的路上,沉砚并没有直接回到轩华小筑。
而是趁着夜色深沉去了城南一处小院。
院外隐匿着两个‘察子’正在打着瞌睡,见来人是谁便有些惊讶,行礼道:“沉郎君。”
“姐妹俩还算安分,姐姐云絮管心思重些,妹妹云酥倒是适应得快。”
沉砚点头,推门而入。
院内只有一间厢房亮着灯。
他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云絮管带着警剔的柔媚声音:“谁?”
“是我,沉砚。”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云絮管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她显然已准备歇息,只穿着一件素色的中衣,外罩一件半旧的锦缎褙子,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几缕青丝垂在颊边,卸去了白日里所有的伪装与防备,显出一种慵懒而真实的美。
灯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丰腴婀挪的影子。
见到沉砚,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侧身让开:“郎君请进。”
屋内陈设简单,但比之前的柴房好了太多。
云酥已在里间睡下,外间只有云絮管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雅意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女子体香。
沉砚走进屋,空间顿时显得有些狭促,烛火因门开带进的风而轻轻摇曳,映得两人脸上的光影也微微晃动。
“郎君深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事?”云絮管轻声问道,走到桌边,下意识地拢了拢微敞的衣襟,这个动作却更凸显了胸前的饱满曲线。
她的目光落在沉砚身上,有询问,也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依赖。
沉砚能闻到她身上载来的暖香,比酒更醉人。
他稳住心神,在桌旁坐下,语气尽量平静:“来看看你们可还缺什么。另外,你们最近放心住下,旁的事不必操心,皇城司自有我去斡旋。”
他拿出了一份简单的纸笺,上面记载着他一些简单的小要求,就如先前给两人布置的“课业”那样。
云絮管在他对面坐下,倾身过来看那纸笺。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幽香更清淅了,发丝几乎要拂到沉砚的手背。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在纸笺的一处,指尖染着淡淡的蔻丹痕迹,与素净的纸张形成鲜明对比。
“郎君放心,我们会认真完成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沉砚的耳际。
沉砚感到耳根有些发热,他嗯了一声,提笔标注。
两人靠得很近,手臂偶尔不经意地相触,都能感受到对方衣料下的体温。
一种无声的电流在狭小的空间里窜动。
放下纸笺的沉砚抬头正对上云絮管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的眼眸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象两潭幽深的湖水,里面翻涌着感激、试探、不安等等,还有一种历经世事的女子对年轻男子本能且复杂的吸引力。
她没有立刻退开,反而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风情万种的弧度:“郎君为我们姐妹奔波劳心,絮管……真不知如何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