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书房。
欧阳雪早已起身,脸颊映照在青灯下,美的令人窒息,她静静伏在案上,书写着白天沉砚的那首诗。
《清明日会仙楼宴集偶得》
一行煌煌楷体,配合着烛光的浮影,隽秀却又大气磅礴。
旁人看了便要赞叹一声,果真不愧是翰林学士、文坛宗主欧阳修所疼爱的明珠,这手字体,就算放眼太学、国子监都已算上乘。
片刻之后。
欧阳修手持诗笺,呢喃之间,竟吟诵了起来。
“莫道琼斯楼为帝所,人间自有会仙途。”
他闭眼冥思,然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然后骤然睁眼,难以掩饰的激赏光芒绽现。
“好一个‘人间自有会仙途’!”他喟然长叹,有些兴奋,“气象开阔,胸襟不凡!将一会仙酒楼之宴,拔高至人间胜景、心之所向的境界。不拘泥于物,不涩滞于情……”
“颇有太白遗风!”
他站起身,踱步道:“雪儿,你可知此诗妙在何处?”
欧阳修暗暗一笑道:“爹爹,女儿不知。”
欧阳修得意道:“首联‘巍巍朱阁接天衢,汴水烟波如画图’,起笔便擒住会仙楼之神韵,有俯瞰汴京之气魄。”
“倒是这颔联,颇占了我女儿的几分便宜,哼,若不是雪儿你在此,他又怎能作出这般诗篇!”
虽是对沉砚的不厚道颇为不爽,但欣赏还是归欣赏,仍是兴奋道:“尤其是这尾联,此等眼界、胸怀,岂是寻常少年所能有?”
欧阳雪见父亲如此盛赞,心中既替沉砚高兴,又泛着丝丝骄傲,好象这诗出自她手,道:“爹爹如此说,那沉郎君此诗,是极好的了?”
“何止是极好!”欧阳修斩钉截铁,“此诗若是流传出去,必是今春汴京诗坛一抹亮色,可横压年轻一辈。此子确是可造之才,不仅实务策论可,这诗才亦是不凡。”
他抚须沉吟,那浮现的期许愈发浓厚。
“前些日子益州知州张方平修书于我,说他门下有一对兄弟,举荐与我,文章可笑傲诸雄,不知与沉砚比之如何……”
翌日。
正如欧阳修所料,沉砚的这首《清明日会仙楼宴集偶得》,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汴京文人士子间传扬开来。
相国寺门前。
三五成群的学子围在一起,一人高声吟诵:“……莫到琼楼惟帝所……”
诵毕,众人皆静,然后迅速爆发出阵阵赞叹。
“好气魄!沉仲实此诗,一扫今日诗坛靡靡之音!”
“听闻是即兴之作?欧阳相公都击节称赏,誉为‘有太白遗风’!”
至于为什么欧阳修的评价能传出来,自然是‘府里出了内鬼’,除了欧阳雪还能有谁,当夜便写了一封“小信”散给了那群姐妹。
“昨日会仙楼之事,竟成就如此佳话!那西夏女刺客行凶,反倒衬出我汴京才子临危不乱、诗酒风流!也算在那群土蛮辽狗面前长了把脸!”
吴记书坊内,掌柜忙的不亦乐乎,柳砚卿为了赚钱给母亲抓药,此时正在书铺疯狂誊抄着这篇诗作,宛如一台机器。
奋笔疾书之间。
一张张麻纸飞出,那肥瘦均匀,且凝实的字体,搭配着沉砚的诗,便能让他赚到三文钱。
“仲实这首,怕是这个月最抢手的了。”
樊楼内。
有歌女抱着琵琶,将诗句略加改编,婉转唱出:“玉馔未消才子气啊……金樽先润丽人朱……”
引得满堂喝彩。
有豪客掷下赏钱:“唱得好!这沉郎君是何许人也,有机会定当要结交一番。”
宫闱之中。
有内侍将抄录的试稿呈至喜好诗文的某位妃嫔案头,妃子览毕,亦对身旁宫人笑言:“久闻汴京文风鼎盛,如今看来,却是后生可畏。”
而沉砚却全然不知这些。
在“蛊惑”完云酥之后,他便回到轩华小筑温书,很快入睡了。
在北宋,清明节真正发展成了一个独立且成熟的大节被称为“三月节”,其形成原因是融合了时间连着的寒食节、上巳节的习俗。
这两个节假被合并,通常能休沐七日,方便百姓进行祭扫和远足,也被称作“三月节”。
如“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写的便是这种场景,汴京城的热闹场景随处可见,纸马铺的生意也格外兴隆,随处可见白纸堆栈的楼阁等祭品。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中“四野如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尚不能描绘如此盛况。
而今日,也就是清明的第二天。
荡秋千、蹴鞠、放风筝,许多活动在城内各处上演。
沉砚早起便在学习解试包含的内容,孜孜不倦,毕竟现在太忙了,有如此闲遐的时间,还不得再温习温习功课。
快到正午。
他来到了杜家酒食店。
杜月娥在堂前和面,手里拿着小厮曹成送来的‘战报’,默默吟诵着,时不时嘴角的甜意齁得人一旁的大婶直撇嘴。
“月娥你瞧你,莫不是又在惦念着你那小郎君?”
杜月娥提了口气,准备骄傲的分享一下沉砚的大作,但想了想还是压了下去。
她还不知道这诗里写的“丽人”是谁呢,跟沉砚相熟的学子都在传会仙楼的事,只有她心里模棱两可,正反闷着一口气吗,不太舒服。
杜守义在柜台便看店,此时客人稍少,便在拿起一张纸,勾勒起‘桃花醉’的营销计划起来,看着颇为认真专业。
杜月娥回了那大婶一嘴:“我这是……在研究新炊饼的花样!”
然后手掌翻下,将那张题诗的麻纸塞到面缸后的缝隙里,抄起擀面杖就开始揉搓。
“大婶,这面要揉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蒸的炊饼才劲道~”
面团被她用手摔得“啪啪”响,好象在揍某个招蜂引蝶的负心汉。
那大婶啧啧两声:“得了吧,你当婶子没年轻过?当年你叔给我写首酸诗,我揣怀里三天都馊了还舍不得扔……哎,你这炊饼莫不是要加醋?”
“加二两老陈醋,开胃!”杜月娥咬牙切齿的笑着,揪下一块面剂子狠狠拍在案上。
北宋炊饼实际上原本叫蒸饼,后来为了避仁宗讳“祯”而改名,里头能包馅料,堪比后世馒头包子。
她这会小娘子的那股小气劲儿上来了,寻思着要不要包个酸菜馅的,酸死那个在会仙楼写“丽人朱”的小混蛋……
正较着劲,店外传来“冰雪冷元子”的梆子声。
杜守义探脑:“月娥,买两碗元子吧,你也爱吃!爹这‘营销计划’卡在这里了,来碗补补脑儿。”
你别说,跟着沉砚熟了,这小词就是一套接一套的,这新颖的说辞,给杜月娥都弄愣了一愣。
突然店门口又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