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桓应刘章的命令,带着沉砚来到了牢房。
皇城司衙署深处,一间阴冷潮湿的暗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霉味,墙壁上挂着几副沉重的镣铐。
两人走进了一间压抑的囚室。
池桓低声道:“人就在里面,嘴硬得很,上了几道手段,什么都没吐出来。刘勾当吩咐了,让你不要拖太长时间,否则不好向赵将军交代。”,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沉砚一眼,退到门外守候。
囚室中央。
云酥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头无力地垂着。
她身上的“少年”衣衫早已被换成了囚服,破损处露出道道狰狞的鞭痕和一些烫伤的痕迹,原本靓丽的面容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在听到脚步声是缓缓抬眼。
当她看清来人是沉砚时,瞬间迸发出一种刻骨的仇恨和难以置信的惊疑。
“是你?”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极大的恨意,“宋人的走狗!假惺惺的骗子,是你出卖了我们?!”
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躯,在破损囚服的包裹下竟有几分“战损妆”的感觉,依旧火热,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沉砚看着她,目光平静,没有丝毫的愧疚或畏惧,等她发泄完怒火,才开口道:“出卖?若我要出卖你们,那日在樊楼,你们便已全军复没,何须等到今日?”
云酥一怔,挣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这话戳中了她心中的一个疑点。
确实,如果沉砚真是死敌,之前便有很大的机会。
“那你来做什么?”她咬牙切齿,“来看我的笑话?还是想来套取口供?休想!我什么都不会说!”
沉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墙边,语气淡漠:“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你可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云酥:“你以为你的行刺,是效忠西夏的壮举?你以为你的牺牲,能换来一些人的安全或目标的达成?”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敲击着云酥早已紧绷的神经:“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偏偏是耶律成?刺杀他,对西夏有何实质好处?除了激怒辽国,给本就艰难的宋辽夏三国关系再添一把火,让你们这些潜伏者更加寸步难行之外,还有什么?”
云酥眼神闪铄,嘴唇抿得更紧,显然这些问题她也曾有过瞬间的疑虑,但被所谓的“忠诚”压了下去。
“再想想,”沉砚逼近一步,语气愈发犀利,“你们姐妹在汴京经营这么久,为何突然接连执行如此高风险、近乎送死的任务?樊楼纵火吸引注意,兴盛仓储盗取某物,如今又是刺杀辽国贵胄……这象不象是在……清理痕迹?
或者说,是在用你们的命,去掩盖某个更大的秘密,或者为某个更重要的行动铺路,而你们,就是那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
“你胡说!”云酥厉声打断,但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挑拨?”沉砚冷笑一声,“那我问你,自你被捕,可曾有任何一个西夏的连络点试图营救?都没有,因为在他们看来,你任务失败,被捕身亡,就是最好的结局。你的死,才能让某些线索彻底断绝。你和云絮管,从一开始,就是计划中的……消耗品。”
“不……不可能……”云酥的脸色苍白,某种东西开始破碎。
沉砚的话,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心底,唤醒了她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承认的恐惧和怀疑。
这次任务来得突然,指令模糊却要求决绝,确实透着诡异。
“云絮管……”沉砚趁热打铁,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她现在何处?你可曾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你在此赴死,她是否安然无恙?或许,她早已被‘自己人’处理掉了,就象他们现在要处理你一样。”
“住口!”云酥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血丝从眼角滑落,情绪彻底崩溃,“你住口!我不信!我不信——”
但她嘶喊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最终化为无助的呜咽。信念的支柱一旦开始动摇,崩塌便只在倾刻之间。
沉砚知道火候已到。他不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才缓缓道:“信与不信,在你!我只是给你一个思考的可能,活着,至少还有机会验证真相,有机会报复那些将你们姐妹视为棋子随意抛弃的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只会让你的仇者快,亲者痛。”
他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淅:“如果你想通了,想找一条或许能复仇,或许能救云絮管的路……可以让守卫找我。”
说完,他径直走出囚室,留下云酥在冰冷的刑架上,陷入巨大的痛苦、迷茫和挣扎之中。
攻心之计,已种下种子。
沉砚离开了皇城司。
对于这件事,他并不着急,反正刘章已经允诺自己,倒也不怕煮熟的鸽子飞走。明晚再去一次皇城司,看看这云酥作何选择。
欧阳府。
“你倒是告诉爹,为何遣散府上跟随的护卫,你可知今日若不是皇城司及时赶到,有多危险?”
欧阳雪跪在书房中央,白嫩的膝盖都被硌得淤青。
“雪儿,你今日行事,太过孟浪了。”欧阳修放下手中茶盏,声音沉沉。
“女儿……女儿知错。不该不带护卫便私自外出,更不该……与沉郎君在酒楼会面,惹人闲话。”
欧阳雪的认错,加之哭得梨花带雨,书房内气氛缓了一缓。
欧阳修神色稍善:“你可知,为父并非迂腐之人,也并非要阻你与同辈交往。沉砚此子,才识过人,心性沉稳,为父很是欣赏他。
但,你要时刻记得你是女儿身,并非你大哥那般可随意结交才子文人……都怪我,唉!常年将你禁锢在府中,许多礼教竟然都不曾令你明白。”
欧阳雪闻言,感觉父亲气消了稍许,便细若蚊呐地继续说:“爹爹~女儿知晓错了,再也不敢如此了。”
欧阳修‘哼’了一声,显然对此不是很相信,他知道欧阳雪的性格,如今正是叛逆的时候。
而从小被管束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后果便是,一寻得点刺激,便会念念不忘。
比如现在,虽然欧阳雪跪的腿弯酸痛,但脑海中依旧跟放电影似的,浮现出沉砚那英俊朗朗的身姿。
欧阳修叹了口气,道:
“你需明白,沉砚如今身处旋涡之中。西夏细作、辽使遇刺、开封府纠葛……这些事哪一件是简单的?你贸然接近,若被有心人利用,或卷入不必要的风波,不仅自己危险,亦会给他平添麻烦。”
欧阳雪此时一阵庆幸,幸亏姐妹让沉砚作了一首诗,也算符合文人宴会‘诗词唱和’,否则此事哪能这么容易罢休……
欧阳修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作的是何诗?念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