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署门外,灯火森严。
守门的亲事官见是沉砚,不敢怠慢,这位少年郎近来在司内几位大人面前颇有些脸面。
一人快步进去通传,不多时便返回,侧身道:“沉郎君,刘勾当请您进去。
沉砚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迈步踏入这处令汴京百官谈之色变的所在。
穿过几重戒备森严的门禁,他被引至一处偏厅。厅内陈设简单,却有一股冷硬的肃杀之气,与外面汴京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刘章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在一张酸枝木交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未出鞘的短刃。
见沉砚进来,他抬了抬眼皮,目光锐利如鹰,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沉郎君?稀客啊,怎么,刚在会仙楼演了一出英雄护花,转头就跑到我这煞风景的地方来了?可是受了惊吓,来找某家求安慰?”
皇城司的消息何等灵通,会仙楼发生的一切,恐怕早已详尽的摆在了他的案头。
沉砚拱手一礼,神色平静,并无半分受惊后的徨恐:“刘勾当说笑了,些许惊吓,还不至于让沉某失态。此番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关乎今日被捕的那名女刺客。”
“哦?”刘章眉梢一挑,放下短刃,身体微微前倾,“说说看。莫非沉郎君认得此女?”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与前几日的和善截然不同。
沉砚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道:“谈不上认得,但观其行刺耶律公子时的身手、决绝,以及其伪装手段,绝非寻常江湖人物。联想到前番樊楼刺杀案、兴盛仓储之事,以及近日汴京城暗流涌动,沉某斗胆猜测,此女恐怕与西夏‘铁鹞子’一类的人物,脱不了干系。”
他点到为止,并未提及云絮管,只将线索引向已知的西夏势力。
刘章哼了一声:“你小子眼光倒是毒辣。不错,那女子嘴硬得很,但路数确是西夏暗探无疑。怎么,沉郎君对这等逆贼也有兴趣?”
他语气带着试探。
沉砚微微一笑道:“兴趣谈不上。只是觉得,如此重要的活口,若只是严刑拷打,撬开嘴后便一刀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可惜?”刘章嗤笑,“难不成沉郎君还怜香惜玉?这等悍匪,留着就是祸害。”
“大人误会了。”沉砚摇头,目光变得深邃,“沉某的意思是,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她背后牵连的,是整个西夏潜伏在汴京乃至我大宋的谍报网络。若能以此为饵,或可引出更多的大鱼,甚至……反向利用,向西夏传递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刘章闻言,神色稍稍凝重起来。
他自然明白“反间”之计的价值,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耐心,且风险极大。
“说得轻巧。”刘章敲了敲桌面,“这等死士,心志坚定,想让她反水,难如登天。皇城司的刑房,也未必能让她开口说真话。”
“正因其心志坚定,硬碰硬恐非上策。”沉砚接口道,他压低了声音,“或许,可以换个法子。比如,让她觉得……她被自己誓死效忠的对象,彻底抛弃了。甚至,她今日的行刺,本就是被设计好的一步弃子。”
刘章目光猛地一凝,死死盯住沉砚:“你都知道些什么?”
沉砚坦然道:“沉某并不知道什么内情,而这也只是基于常理的推测。耶律成身份特殊,西夏为何要冒险在汴京刺杀他?成功与否,都将引发轩然大波,对西夏有何好处?
除非,行刺本身另有目的,或者……执行命令的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是一枚弃子,她的死,只是为了掩盖另一个更大的阴谋,或是为了激化宋辽之间的矛盾。”
他顿了顿,看着刘章变幻不定的神色,继续加码:“若她得知真相,得知自己拼死效忠换来的却是无情的牺牲,心中的信念崩塌之时,或许就是突破口打开之机。届时,她所知的一切,或许能为我等所用。”
刘章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权衡利弊。沉砚的话,确实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皇城司擅长刑讯,但攻心之术,有时确实比皮肉之苦更有效。
“你小子……胆子不小,心思也够活络。”刘章缓缓开口,目光复杂地看着沉砚,“但这终究是皇城司的案子,你一个书生,插手过深,于你无益。”
沉砚知道对方已然心动,只是还需要一个更充分的理由,或者说,一个让皇城司愿意尝试并承担风险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真正的意图:“沉某并非想要插手。只是觉得,此事或可成为我与皇城司……尤其是与刘勾当您,进一步合作的一个契机。沉某愿尽力协助大人,试探、说服此女。若侥幸成功,所有功劳自然是大人和皇城司的。沉某只求一事……”
“何事?”刘章眯起了眼睛。
“若她真能为我所用,希望大人能允她一条生路,交由沉某……暗中看管。”沉砚说出了最大胆的请求,“沉某需要一些‘特别’的人手,来处理一些明面上不方便处理的事情。
此人若能归心,或是一大助力。当然,她始终在皇城司的掌控之下,若有异动,任凭大人处置。”
厅内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刘章的手指敲击声停止了,他只是盯着沉砚,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这个提议太大胆,太冒险,但也……太有诱惑力。一个可能掌控部分西夏情报网的暗线,其价值难以估量。而沉砚,这个屡屡带来“惊喜”的年轻人,他似乎正在主动寻求一种更深入、更隐秘的合作关系。
“沉砚啊沉砚!”刘章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沉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沉某所求,并非富贵,只是想在这汴京城中,多一份自保乃至反击的力量罢了。
刘勾当是聪明人,应当明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更何况,是一个或许能带来惊喜的朋友。”
良久。
刘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肃杀的偏厅内回荡:“好!好一个‘富贵险中求’!小子,你有种!某家就喜欢你这份胆识!”
他站起身,走到沉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小:“此事,某家准了!给你机会去接触那女刺客,但记住,这是皇城司的案子,一切都在某家眼皮子底下!若她有任何异动,或者你玩脱了手……后果,你是知道的。”
“沉某明白。”沉砚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拱手,“多谢刘勾当成全。”
“去吧。”刘章挥挥手,“等某家消息。记住,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沉某明白。”沉砚点头,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