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只觉杜月英豪荡,今日落拓模样,倒显出易碎的美来。
丰腴的身段裹在皱褙子里,勾的人心里发紧。
“你怎么在这儿?”沉砚下马道。
“天黑了,巷口风大。”
杜月英别开脸,她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想让熟人见到。
喉咙发涩:“没什么,就是出来走走。”
沉砚闻言沉默了。
白日那槐树下王婆子等人的话,他可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本以为杜月英是真回婆家处理矛盾去了。
没想到竟这么晚流落街头。
原本那飒爽的模样,此时竟化为几分熟女的风韵,还有一股历经人事的疲累感。
也不知那该死的王家到底做了什么。
“杜叔和二娘都惦记着你,我送你回店里吧。”
说罢他将马鞍上挂着的一件儒衫取下。
“天凉,先披上。”
杜月英手有些发抖,接着披风道:
“我……不回杜家。”
“先不说回不回。”沉砚牵着马,与她并肩行走,“你从王家出来,走了多久?肚子该饿了吧。”
“我不饿,我有钱。”
“那你不愿回杜家,天黑了怎么不找个地方歇着?或是吃点热乎饭?”
沉砚关心道。
这是杜月娥的姐姐,既然不愿回杜家,自己怎么说也得安排妥当了。
杜月英没回答,反而脑子里婆婆的那句“不下蛋的货,还敢摔我王家的东西!”
一直在脑海里回荡。
顿时鼻尖一酸,眼框又有些红了。
沉砚馀光注意着她,觉得情绪确实太不正常,往日与今日的她反差太大了。
大概受了什么刺激。
也不愿说。
只能慢慢套了。
“三脆羹吃不吃?我记得二娘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杜月英顿住,想到老爹和妹妹,眼珠又被水雾糊住了。
“我不吃。”
“白肉夹面子?”
“不吃。”
“沙鱼两熟?”
她把头偏过一边,似乎不想让自己的自尊掉到地上。
沉砚却忍不住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吃个东西,不算妥协。”声音很轻,但却又不容拒绝。
他知道此女自尊心很强,若是不采取强硬手段,恐怕不好处理。
也没法跟杜老爹交代。
“你知道怎么去客栈订房吗?”突然杜月娥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当然。”
“你帮帮我。”
沉砚一听此话便松了口气,毕竟没有想不开,还知道找地方睡。
但这倔强的脾气,不是很好。
“为什么要帮你。”沉砚淡淡道。
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你自尊很强。”
这下轮不到他懵逼了,而是杜月英错愣地望向他。
对付女人,必须要兵行险招,出其不意,对方才会逐渐重视你说的话。
杜月英本来想说‘不用你管’。
但话到嘴边,却声音细弱蚊蝇:“我只是,不想让爹和二妞担心。”
沉砚没再戳破。
静静往前走。
“前面是悦来客栈,我经常给掌柜的送早食,还帮他誊抄过帐本,算是熟人,嘴严。”
掌柜的倚着个胡床,见远处一男一女过来,笑着迎上来。
“诶,是沉小郎君,可是要寻上房?西跨院清净,少有人过。”
“劳烦掌柜的,再备桶热水,另外准备些吃食。”沉砚见杜月英仍攥着自己儒衫不松,又补了句,“再取床干净的褥子,姑娘身子弱,防着夜里着凉。”
杜月英没说话。
虽是刚才沉砚噎了她几句,但目光中依旧充满感激。
伙计带着她向西跨院走。
沉砚则是跑出去,买了碗三脆羹,又把房钱付了。
才起身去往客栈内。
“先垫垫,等会掌柜的遣伙计送其他吃的。”
“我……”她刚要开口。
沉砚道了句:“先吃,有话等会说。”
说实话,两人都有些尴尬。
毕竟杜月英知道沉砚是妹妹的心上人,而自己又是妹妹的大姐。
沉砚也清楚自己的位置。
这可是自己的大姨子。
他坐在对面,没催,只是看着她吃。
“王家……”她声音发哑。
“他们说要去开封府告杜家私酿,我去求情,反而把我赶回来了。”
沉砚闻言眉梢沉了沉。
却是没想到,这王家竟这般刻薄。
想起白日那些人的风言风语,沉砚倒是觉得不是杜月英生不了孩子,而是那王长云有问题。
整日留恋勾栏瓦肆,能雄健就怪了。
“你放心,私酿的事我已有法子,王家告不下来。
至于他们说的那些浑话,今后有机会我自会为你讨个说法。
你是杜家的姑娘,不是王家的附庸,不必放在心上。”
沉砚说话很稳,慷慨又平缓,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多谢沉小哥……”杜月英暖意乍起。
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心中感动愈甚。
沉砚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等会会有人送热水,若是不舒服,就喊伙计到轩华小筑再找我。
我跟我同窗提前说好,夜里留着门。”
杜月英点点头。
沉砚也不再多说什么,该做的都做了,也算对得起杜老爹和杜月娥了。
推门而去。
房内烛火跳动的光,一如她的心情一般,辗转起伏。
这个沉小哥儿总是有种魔力,话里话外,各种细节都将自己安排的很好。
自己不敢回杜家,婆家又攻击自己。
他好象成了此时自己唯一的依靠。
杜月英拿起那件儒衫,沉砚披在她身上,并未带走。
凑到鼻尖闻了闻,有淡淡的墨香和皂角味。
这是是沉砚身上常有的味道,闻了会,她的精神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不多时。
热水、还有安排好的吃食都一一送了过来。
沐浴后。
她走到桌边。
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的面容……明明他比自己小几岁,却这么体贴稳重。
心跳竟又加快几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王长云那王八蛋,整日宿在瓦子里,最好赶紧死在哪个女人肚皮上。
这才痛快。
沉砚就象那儒衫上绣的小竹节一样,贵而自矜。
这一夜,杜月英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和妹妹都嫁给了他。
可很早的时候便突然惊醒,发现是梦的时候,又怅然若失。
然后便又使劲地重新入睡,想把梦续上。
可怎么梦也梦不到那个场景了。
“妹妹真是好命。”
杜月英叹了一声,见到窗外黎明已现,然后起床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