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砚埋头苦干。
杜家酒食店外的老槐树下,自打杜月英前几日搬回娘家起。
就成了街坊的闲话场。
“你们瞧见没?昨儿王家的管事来催了,指不定是让杜月英赶紧回去呢。”
“这今天一早,还真没见人影儿了。”
隔壁缝补衣裳的李婆子,得了闲空儿,揣着一兜子炒瓜子,嚼着舌头根。
白沙茶馆的张掌柜,道:
“我早说过,那王家不是好相与的!月英刚嫁过去时,穿的可是绫罗绸缎,次次回娘家都带着上好的蜜饯点心、布匹锦缎,谁不羡慕?”
“这才一年多,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竟这般狼狈?莫不是在婆家不守规矩,被赶出来的?”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闲汗都笑出了声。
也有人道:“瞎嚼什么舌根,人月英昨儿王家一来人就回去了,别乱猜。”
“嘿嘿。”
张掌柜捋着山羊胡,故作高深地摇头:“你们懂什么?听说那王家少东家王长云,前些日子在瓦子里包了个歌姬,整夜不回家。
月英性子烈,跟他吵了一架,还砸了王家名贵的瓷瓶,这才被婆婆赶出来的。”
他说这话时,时不时的瞟向杜家酒食店的门帘,象是害怕被听到一样。
“可不是嘛!”
“我昨儿去城郊大户送肉,路过锦华布庄,听见王家的伙计都在议论说‘娶了个不下蛋的还敢闹脾气’。
你们说,月英是不是连娃都没给王家生,才被嫌弃的?”
这些话像针似的。
虽然这些人压着声音,但站在柜台的杜月娥却听见了,手里紧紧攥着帐本。
她和姐姐本就相亲相爱,感情极好,听到这话几乎不能容忍。
本想出去理论,却被端着卤汤出来的杜守义拦住。
而外面的恶言恶语还在继续。
李婆子见没人反驳,又起劲了:
“我看呐,杜家现在传出私酿酒的消息,说不定就是真的,莫不是月英挑的头?
她在王家待不下去,就想着让娘家挣点钱给她撑腰,结果被王家抓了把柄,这才说要去开封府告状。
你们想啊,好好的酒食店,怎么突然想起酿酒了?”
沉砚忙活完,正准备出来歇歇,便听见这些‘畜生’在议论。
顿时怒从中来,径直走到槐树下的石桌旁。
“李大娘,你往日还说我家二娘的酱猪蹄好吃,怎么今日就编排起杜家的不是了?”
“月英姐在王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散散心,怎么就成了‘不收规矩’?至于酿酒,是我提议的,且我们酿的是‘花酒’,甚至用不到官曲,又何来把柄一说?”
众人都没想到沉砚会为杜家出头。
都愣了愣。
李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沉小郎君,我们就是随口聊聊……”
沉砚的怒气可未曾消去半分。
“随口聊聊?”
“这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你随便聊,可这别人家出了难处,你倒是嚼舌根落井下石,难不成你是畜生投胎的?”
这话怼得李婆子不知所措,脸胀成了猪肝。
但随即意识到沉砚在骂她,顿时大怒:“你!”
“哼,来日定有好戏看。”
“瞧我这记性,茶馆里还煮着茶呢!”
碍于沉砚是读书人,众人也不敢过多争辩,都缓缓散去。
沉砚回到酒食店后院,见杜守义和杜月娥都情绪不高。
便知他们是被影响了。
但这种情况下,沉砚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反而是杜守义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便进屋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
柴平和窦鸿推着一辆板车回来了。
柴平擦着汗道:“沉郎君,城郊桃林的桃花都摘了,最后人家还多送了两筐。”
沉砚点头道:“辛苦了。”
随即沉砚便让两人去休息了。
“杜叔,二娘,这批酒我想的是用热拌的法子,把桃花和蒸好的黍米拌在一起,再兑入稀释的玉雪醪,两日就能出酒。”
“且口感清爽,带有淡淡的桃花香。”
杜月娥小脸惊讶道:“这么快。”
杜守义也大为意外,他以为酿果酒至少得四五天呢。
不过有差不多酿好的‘玉雪醪’打底,快倒也正常。
“辛苦你了,沉小子。”杜守义总感觉有些愧对沉砚。
为杜家做了这么多,而自己却能力有限。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沉砚道。
说罢,还朝杜月娥挤了一下眼。
弄得后者又是一阵羞涩,毕竟亲爹还在跟前呢。
这一幕自然被杜守义尽收眼底。
随即释然道:“沉小子,你父母可有来信,何时来汴京?”
此话一出,沉砚有点愣。
难道是让爹娘来照顾自己科举?
“我也不知,父亲已有段时间没来信了,我这几日便修书一封,问问他们。”
杜守义应了一声便又去忙活。
傍晚,沉砚依旧在杜家吃过晚饭。
虽是白天一家子心情不太好,但坐在饭桌上,欢声笑语也没少。
饭后,沉砚忙到戌时,才把所有的桃花酒酿制密封完毕。
随后便从附近的马棚牵回了自己的马。
哒哒哒的踏在御街的石板路上。
脑海里盘算着接下里的事情。
明日中午还要去‘会仙酒楼’赴欧阳雪的宴。
加之说不准王家什么时候报官,有时间还得走趟皇城司,找个人提前打声招呼。
若是放在以前,他可没这么自信,不过自从樊楼刺杀案,以及汝南郡王的案子之后。
通过池桓的传话,他就知道,自己当日在‘兴盛仓储’发现的密信恐怕影响不小。
且对赵宗晖帮助应该极大。
所以这才敢打算找皇城司的人帮忙。
如此,杜家的生意才能长久做下去。
夜晚的汴京依旧灯火通明,宛若一座不夜之城。
街边杜月英静静地走着,初春的晚风还是有些凉。
“咳咳。”
王长云的冷脸、婆婆的恶语相向在脑海浮现。
回杜家?
街坊邻居会怎么看爹。
我又怎么有脸面回去。
就这么走着。
她的褙子沾了点灰,边角却仍挺括,只是身形憔瘁,鬓边缠枝银钗松了些。
几缕青丝垂在颊便,遮住了泛红的眼框。
仿佛被磨光了心气,只是那骨子里的明艳还撑着她。
沉砚骑在马上,边欣赏风景,边赶路。
突然见路边的人影有些熟悉,顿时勒马。
“大娘子?”
往日见杜月英,皆是丰腴端方的模样,穿个红褙子火辣极了,今日却这般敛着。
借着街边的灯火微光,依稀见其睫毛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却脊背又挺的笔直。
杜月英闻声转头,见是沉砚,先是有些慌乱,忙用袖口蹭了蹭眼,却蹭乱了鬓边的碎发。
倒是显出几分娇憨:“沉小哥……”
她声线发哑,若是懂行的一听,便知这是吵架用力过度导致的。
只说了一句,她就连忙闭嘴,怕再多说,那委屈就要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