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码头的喧嚣声在耳边回荡,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踩上了青石上。而后搀扶晕船的母亲下船到一边休息,再回来与小厮秦永财和秦明文,将行李从船上卸下,四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堆在岸边,引来几个挑夫的目光。
秦明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码头上来往的人群。恩施虽比不得武昌府繁华,却也热闹非凡。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妇人、扛着货物的脚夫,还有船工们粗犷的号子声,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不多时,秦永财领着一个皮肤黝黑的车夫回来了。那汉子约莫三十出头,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搓着,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垢。
秦思齐眉头微蹙:"太贵了。两百文。
三人将行李搬上车,一个书箱、四个包袱,里面有秦思齐特意准备给族人的糕点、茂才叔给村里带的旧衣物、盐巴等物。东西堆得小山似的,把牛车挤得满满当当。
秦思齐率先迈开步子。老牛慢吞吞地起步,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母亲刘氏因晕船之故,思齐不让她走,一直坐在牛车上。
离开码头后,土路渐渐变得崎岖。思齐,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吧?走路的秦明文指着前方问道。嗯,往右去镇上,往左直通白湖村。我们先去镇上买些祭品。正午时分,他们抵达了镇上。比起码头,镇子显得冷清许多。秦思齐地找到一家香烛店,挑选了黄纸、冥币和香烛。
采买完毕,五人继续赶路。秦永财主动提出步行,让齐哥儿上车多歇息会。牛车在乡间小路上晃晃悠悠,不时碾过石子,颠得人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刘氏却浑然不觉,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白湖村,飞到了丈夫长眠的那片山坡。
一个时辰后,白湖村的轮廓终于映入眼帘。几个孩童正在嬉戏打闹,见牛车驶来,纷纷围上前来。
秦思齐一一含笑应答:"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各位叔伯。
牛车最终停在了村长秦茂山家门口。听到动静的茂山叔快步迎出,见到侄儿和齐哥儿,脸上笑开了花。
父亲的坟茔坐落在山脚下,周围是乡亲们的安息之所。坟头已冒出几丛杂草,秦思齐蹲下身,一根一根仔细拔去杂草。
秦思齐默默跪在一旁,从怀中取出那卷手抄的经书,一页一页投入火堆。纸张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作片片灰蝶,随风飘散。
秦思齐低着头。母亲的话语里全是他的学业、他的前程、他的平安,却只字不提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独守空屋,如何在寒冬腊月里挑灯缝补到深夜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不忍打断母亲与父亲的私语。只是独自走向他的老师秦秀才的墓碑面前,跪着,烧起了黄纸,点起了香烛,而后也低语着,诉说在学院里的事,读着他写的诗!
最后一沓纸钱化为灰烬,火堆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只剩几点火星在余烬中明明灭灭。
母亲望着没有墓碑的土堆,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走吧,天快黑了,你爹和秦秀才,知道了就好。
秦思齐点点头,伸手搀住母亲。母子二人沿着小路缓缓而行,身后的坟前,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渐浓的夜色中。
暮色四合时,秦思齐挎着竹篮走在村中的土路上。篮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糕点,每包两块,是他在府城让母亲在点心铺子称的。身后跟着秦明文,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里面装着从旧衣裳。村长秦茂山也在后面跟着,说着村里的事情。
秦思齐紧走几步,从篮底取出两包糕点:"张婶,这是府城里的糕点,您尝尝鲜。
李三叔抖着手接过,而后转身进屋,拿出他采到的”五鹤续断”中药材,秦思齐连忙摆手,老人却执意要往秦明文包袱里塞:"自家山上采的,不值什么"
行至最后一户时,星星已经挂满了天。竹篮空了,包袱瘪了。
回到自家小院,秦思齐愣在篱笆外,烟囱冒着炊烟,推门进去,只见大伯母正拿着扫帚扫地,灶台前围着三四个妇人,母亲被按在凳子上,怀里堆着新纳的布鞋、墙边堆着腌好的咸菜、粗粮和大米。
正在搅锅的大伯母头也不抬:"你们娘俩刚回来,那有什么粮食吃食,这不乡亲们就送来"
秦思齐站在门框边没有说话,而是听着她们说村里的事情,听到了去年四月几个村因为水源浇地发生了械斗,伤了好几个人,又因为界碑吵了起来,惊动了官府。秦思齐记在了心里,没有插嘴问大伯母,而是准备明天问问大伯和村长。
夜深了,帮忙的妇人陆续告辞。秦思齐送到院门口,对着每个背影都深深作揖。回屋时发现母亲对着满屋子的东西发呆。
秦思齐躺在久违的硬板床上,听见灶间还有窸窣声,是母亲在整理乡亲们送来的东西。每个陶罐打开又合上的轻响心里想着械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