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警告!】
【检测到高浓度怨煞力场!】
脑海中,青铜镜的红光剧烈闪铄。
那行古篆字迹刺眼。
陈九源没有停步。
他的脚底板踩过了倚红楼那道高耸的红木门坎。
门外是九龙城寨闷热潮湿的街道,空气里满是馊水味。
门内,温度骤降。
这种冷不是冬天的寒气,是那种在停尸房待久了的阴冷
陈九源站在大厅中央。
青铜镜面上的古篆还在跳动。
他环视四周。
这里是销金窟的前厅。
此刻,原本用来招待恩客的酸枝木桌椅大都被白布罩住。
白布下棱角分明,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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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站在陈九源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攥着衣角。
他的目光根本不敢在大厅里多做停留,尤其是通往后厨的那条走廊。
昨晚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乱窜。
那个叫小红的姑娘,也是在这个位置。
她明明是个大活人,却把自个儿的舌头当成了卤猪舌,一口接一口地嚼。
咯吱,咯吱。
阿四混迹江湖十几年,砍过人,也见过人被砍。
但那种场面让他尿了裤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九源的背影。
这个年轻人太瘦了,那件蓝布衫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阿四心里没底。
这人真的行?
但他没得选。
虎哥说了,今天要是再找不来能解决问题的人,就把阿四扔进海里填海。
比起鬼,阿四更怕跛脚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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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生,这边请。”
阿四的声音发抖,腰弯得更低。
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尊不知真假的大佛送到二楼。
自己好找个借口溜到太阳底下去晒晒。
陈九源没有理会阿四的催促。
作为建筑系研究生,专业习惯让他第一时间关注这栋楼的结构。
倚红楼的选址,在风水上讲究玉带缠腰。
九龙城寨的水道刚好绕楼而过,本是聚财局。
坏就坏在建筑本身。
这是一栋典型的英式红砖洋楼底子,讲究方正、厚重、封闭。
但为了迎合晚清遗老和暴发户的审美,这楼的外部强行加盖了中式的飞檐斗拱,内部天井上方还封了一层透光性极差的琉璃瓦。
外中内洋,结构冲突。
这就象给一个穿西装的英国绅士,强行缝了一双三寸金莲的绣花鞋。
不伦不类。
气场对冲。
陈九源抬头,视线穿过天井昏暗的光线,落在三楼那些紧闭的窗户上。
窗棂雕刻着繁复的桃花纹,漆成了粉红色。
在阴暗的环境下,这种粉红呈现出一种近似内脏的暗红。
桃花煞。
这种布局能催旺异性缘,让进门的男人荷尔蒙分泌加速,理智下降。
但在这种阴气森森的环境下,桃花变成了烂桃花。
它招来的不再是挥金如土的恩客,而是贪恋精气与色欲的阴秽邪祟。
“陈生?”
阿四见陈九源盯着三楼不动,心里发毛,又催了一声。
“虎哥在二楼书房,他可不等人。”
陈九源收回目光,迈步向里。
大厅角落,唯一一张没有盖白布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四个穿黑色短衫的汉子。
桌上堆着零碎的大洋和纸钞,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
烟雾缭绕中,几双眼睛盯着陈九源。
“天门!通杀!”
一个光头汉子把手中的骨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他叫阿豹,倚红楼看场子的头目。
这两天楼里闹鬼,生意停了。
他们这些看场子的却不能走。
恐惧是会传染的。
为了压制恐惧,人往往会表现得更加暴躁和富有攻击性。
看见阿四领着一个瘦得象竹杆一样的年轻人进来,阿豹吐掉嘴里的烟头。
“四哥,这就是你找来的大师?”
阿豹斜眼打量陈九源,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这身板,别是来给女鬼送点心的吧?
我看那女鬼最近胃口大得很,这点肉怕是不够塞牙缝。”
周围的汉子发出一阵哄笑,笑声干涩,带着发泄的意味。
阿四的脸黑了。
他在陈九源手里吃过亏,知道这年轻人的指头有多硬。
“阿豹!闭上你的臭嘴!”
阿四压低声音,语气阴狠:“这是虎哥请的贵客!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阿豹愣了一下。
平日里阿四虽然是虎哥的心腹,但对他们这些打手还算客气。
今天为了一个外人,竟然当众下他的面子。
阿豹站起身。
这两天憋在这栋鬼楼里的压力,让他迫切想要找个软柿子捏一捏。
“贵客?那我得好好招待招待。”
阿豹假装伸懒腰,身体猛地一转。
蓄满力量的手肘,借着转身的惯性,直接撞向陈九源的胸口。
这是他在码头抢地盘时练出来的暗肘。
隐蔽。
狠辣。
撞实了,肋骨必断。
阿四惊呼:“住手!”
来不及了。
带着恶风的肘尖距离陈九源的衣襟不到三寸。
陈九源面无表情。
在鬼医命格的感知下,阿豹的动作轨迹上附着着一团躁动的红色气流——
那是人体发力时肌肉充血产生的热能反应。
这一肘的落点,在他眼中全是定数。
陈九源向左侧滑开半步。
不多不少,正好避开攻击半径。
“呼——”
阿豹一肘落空。
用力过猛导致重心失衡。
他整个人象个滑稽的醉鬼,跟跄着向前冲了几步,膝盖重重撞在旁边的痰盂上。
“咣当!”
痰盂翻倒,里面的污水流了一地。
阿豹狼狈地扶着桌子,周围的同伴发出一阵低笑。
陈九源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满脸通红的阿豹。
“走路不需要视力的话,眼角膜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在这个年代,这种带着现代医学名词的嘲讽,听起来令人费解,却又能让人直观感受到其中的羞辱。
阿豹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
“你老母……”
他直起身,伸手摸向腰间的短刀。
“阿豹!!”
阿四的咆哮声在大厅炸响,声音尖锐破音:
“你想死别拉上我!再敢动一下,虎哥剥了你的皮!”
这一嗓子震住了阿豹。
他看了一眼阿四那张惊恐的脸,又想起了楼上那位喜怒无常的跛脚虎。
阿豹浑身一颤。
他悻悻地坐回原位,用力搓着刚才撞疼的膝盖,眼神阴鸷地盯着陈九源的背影。
陈九源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继续向里。
这种低级别的挑衅,不值得浪费精力。
走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时,陈九源停下。
他抬头。
通往三楼的木质楼梯被阴影笼罩。
楼梯上方的空气几乎凝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直压头顶。
脑海中的青铜镜震动频率加快。
“不必再走了。”陈九源收回目光。
阿四紧张地凑上来:“陈生,怎么说?”
“症结就在上面。”
陈九源伸手指向三楼:
“整栋楼的阴煞怨气,都汇聚在三楼,那里是源头。”
他转头看向阿四:“带我去见虎哥。”
阿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之前请来的几个先生,有的拿着罗盘转了半天,有的烧了半斤符纸,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个年轻人进门不到五分钟,连罗盘都没掏,直接锁定了位置。
“有点门道。”
阿四心里嘀咕,态度躬敬了几分。
“跟我来。”
二楼书房,门虚掩着。
阿四敲门:“虎哥,陈生来了。”
“进。”声音粗粝。
书房内陈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
画工一般,但胜在气势凶狠。
一个魁悟的中年男人背对门口,坐在太师椅上。
他穿着暗色织金绸缎唐装,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绒布,正在擦拭一把德国造的毛瑟c96手枪。
枪身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蜷缩着。
九龙城寨东区的黑道枭雄,跛脚虎。
他没有回头。
直到咔哒一声弹匣归位,他才缓缓开口。
“阿四,这就是你用三十块大洋请回来的大师傅?”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常年发号施令的压迫感。
“虎哥,这位陈先生……有点本事。”
阿四腰弯得更低。
“有本事?”跛脚虎转过身。
陈九源看清了他的脸。
左眼位置是一条从额角斜劈到嘴角的狰狞肉疤。
那道疤破坏了面部神经,让他做表情时显得格外怪异。
仅剩的右眼目光如刀,好似在陈九源身上狠狠刮过。
“我这里不看你有没有料,只看你能不能活命。”
“说,你看出点什么?”
这种眼神,普通人被盯上一眼,腿肚子都要转筋。
陈九源则迎上跛脚虎的独眼。
他强自镇定道:“你这倚红楼,本是玉带缠腰的招财局,坏就坏在楼本身的格局。”
跛脚虎擦枪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陈九源继续:“三楼的窗户,犯了桃花煞。
煞气过重,物极必反。
它引来的不是恩客,是不干净的东西。”
跛脚虎眯起独眼。
当初建楼时,那个西洋回来的风水师确实说过桃花局能旺生意。
事实也的确如此,直到一个月前
“继续讲。”
跛脚虎将毛瑟手枪轻轻搁在花梨木桌上。
枪口,若有若无地指着陈九源的小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陈九源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分泌。
他调整呼吸,结合青铜镜的信息,抛出重磅炸弹。
“那东西不是寻常的游魂野鬼。”
“是一只艳鬼!!”
艳鬼二字一出,阿四呼吸一滞。
跛脚虎身上的煞气陡然释放。
“你懂的不少,年轻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略懂。”
陈九源强行顶住压力,继续加码:“此鬼生前为人所害,怨气滔天。
死后魂魄不散,被这楼里的桃花煞和淫邪秽气滋养,凶戾非常。”
话毕,他小心观察着跛脚虎的反应。
作为鬼医,望闻问切是基本功。
当提到为人所害四个字时,跛脚虎右眼下方的肌肉出现了细微的抽搐。
那是愧疚、愤怒和恐惧混合的微表情。
有门。
陈九源心中一定,直接点出关键信息:
“它如今就盘踞在三楼阴气最盛之处。
如果我没看错风水走向,应该是在东侧走廊尽头的那间房。”
话音落下,跛脚虎脸上那道狰狞的肉疤,剧烈抽动起来。
他搁在桌面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
三楼东侧,走廊尽头。
那是他的禁地。
自从那个女人出事后,那间房就被他亲自用木板钉死,连阿四都不准靠近。
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他真的能看见?
“一派胡言!”
跛脚虎突然暴喝,声音在书房回荡。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震起,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枪管上。
“那间房只是堆放杂物,哪里有鬼!”
声音很大。
但这是一种防御性的咆哮。
他在掩饰!
陈九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看着暴怒的跛脚虎,眼神平静得象是一潭死水。
“虎哥。”
陈九源的声音穿透了跛脚虎的咆哮:
“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这句话有点大不敬的意味。
阿四顿时吓得差点跪下。
陈九源感觉后背渗出了冷汗。
面前这个男人,只要动动手指,自己就会消失在城寨的下水道里。
但他必须硬。
在跛脚虎这种人面前,示弱就是死。
“你若是信我,我会想办法解决。”
陈九源盯着那只独眼:“你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把我绑了石头,丢进维多利亚港。”
“但我敢拿命打赌,如果不处理,不出半个月,倚红楼还会死人。”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而且,下一次死的不会是外人。”
“说不定就是你,虎哥。”
书房死寂,墙上的挂钟秒针咔哒咔哒走动。
跛脚虎的手指搭在枪柄上。
杀意在独眼中翻涌,但那丝对未知的恐惧终究占了上风。
良久,跛脚虎身上的杀气慢慢泄掉。
他重新拿起那块绒布,擦去枪管上的茶水渍。
“好。”
“你需要什么?”
闻言,陈九源紧绷的神经松了一分。
这一关可算是过了!
“今晚子时,我要进那间房。”
“子时?”跛脚虎动作一顿,“你找死?”
之前请来的先生,个个避子时如蛇蝎。
“捉鬼和治病是一个道理。”
陈九源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冷静。
他打了个比方:“当患者病灶发作时,才好对症下药。
那鬼东西也只有在子时阴气最盛时才会显露原形。”
“我看清了它的根脚,才能动手。”
这番话逻辑通顺。
跛脚虎虽然是粗人,但也懂道理。
“我需要一个人进去。”
陈九源竖起一根手指:“从我进去到出来,房门外十步之内,不准有活人。
你们的阳气会干扰我的判断,也会惊动它。”
“还有”陈九源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我要五百块大洋!事成之后,现结。”
阿四倒吸一口凉气。
五百块!可真敢开口。
跛脚虎看着陈九源的手,突然咧嘴笑了。
笑容牵动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只要你搞得定,钱可不是问题”
他身体前倾,独眼逼视陈九源。
“但你最好别耍花样。”
“否则,我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