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桃叶与真幸第一次见面是在行宫大门不远处的路上。
那时候她刚去隔壁镇子进行完一场宣教,正坐在马车上返程。
马车缓缓前进,驾驶马车的阳花却突然将马车一个急停。
马在嘶叫,而阳花也大声呵斥着:“什么人!突然冲过来你不要命了吗!”
鹤见桃叶连帘子都没掀,只是跟阳花说:“他应该不是故意的,我们绕开就是了。”
这样的情况不算少见。
教众们面见神子神女的时间实在太少,而两月一次的宣教大会才是他们能够真正见到神子神女的时候。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在自带的蒲团或是干脆就地跪下,默默祈祷。
所以在教会马车回程的路上拦马车,是最好的机会。
鹤见桃叶自然知晓他们的想法,但她可不是真的心怀世人,没心情也没时间处理计划以外的杂事。
她想做是她想做,这种和逼迫没什么差别的事她更是深感厌烦。
她带着的那些侍从也不是吃干饭的,把人拦下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鹤见桃叶只会吩咐侍从们把人拦住或是让马车直接绕行。
如果还是纠缠,那就别怪她又要代行神旨了。
越是这样急切的人越是会把“神谕”这种东西放在嘴边不敢违背。
阳花回应了她的话,迅速调转方向就要从一旁绕开。
但很快,外面就有些骚乱了。
随行的侍从不需要戴着影响行动的面帘,因此拦下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次不一样。
“这小子怎么浑身牛劲儿!”
“啧!滑的跟泥鳅一样,别跑,过来!”
鹤见桃叶默默听着外围的骚动。
过了约莫五分钟,外面才安静下来,全是气喘吁吁的声音。
鹤见桃叶却在此时来了点儿兴趣。
她淡淡地说:“是什么人在拦路。”
无人回应。
立马有侍从小声呵斥:“小子,神女大人在问你话呢!”
真幸还没从刚刚的反抗中回过神来。
他满心只想着冲破这群人的阻碍去到神女面前,完全把冲过去干什么给忘了个干净。
他直勾勾看着被微风拂动的窗帘,道:“小人名叫真幸!是……是教会的信徒,早就听闻教会的大名,所以心生景仰,希望能够进入行宫为教会效力。”
押着他肩膀的侍从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些,微笑着咬牙道:“小子,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成为侍从吗,那行宫还不得被塞满?”
但真幸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大声道:“我很能打架的,请您雇佣我!”
马车里传来轻笑,下一秒,坠着一圈穗子的帘子被一柄折扇挑开,真幸对上了一双灰色的冰冷眼眸。
盲、盲人?
他脸上的惊愕没逃过鹤见桃叶的眼睛,她心中的猜想被确定了。
鹤见桃叶微笑着说:“多么虔诚的教众,一定能为我们教会贡献力量吧?”
“没错!”真幸急着点头,“我可以的!无论什么活我都可以干!”
鹤见桃叶点点头,沉吟一声,做出苦恼的样子:“但是神明的信徒怎么能在我的面前说谎呢?”
真幸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下。
但很快,他咬着牙开口:“我说的都是实话!”
“时间不早了,阳花,我们走吧。”帘子被放了下来。
“不要,别走!我、我错了神女大人!小人知错了!恳请神女大人能够听我解释!”
“阳花。”马车里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出来,却轻易让滚滚前进的车轮为之停下,“让他过来。”
押着真幸的侍从们收回了手。
真幸知道,这是他的机会。
他没有起身,而是赶忙膝行过去,叩拜在地上,不敢再有丝毫逾越。
真幸讲述起了自己的来历。
母亲早年体弱,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去世了。父亲不思进取,成天只知道吃喝嫖赌,为了养活一家子,他只能出去打零工。
没人愿意用小孩子,真幸只能降低自己的酬劳以求有人雇佣他。
某一天,他的父亲说给他找到一个好活计,能够解决一家人的吃穿,并且承诺他以后戒赌,两人一起把这个家维持下去。
真幸相信了。
他怀揣着对未来安稳生活的期盼,被父亲卖到了赌坊。
原来他的父亲欠了钱,被人威胁着要砍掉双手,他向赌坊承诺会带自己的儿子过来抵债。
起初真幸天天故意惹事,就为了赌坊老板能够放了他,再不济,就气到他们把那个人渣老爹找回来暴揍一顿。
可惜赌坊老板不是愣头青,轻易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始三天饿九顿地针对他。
真幸很顽强,也识时务,他选择听话隐忍,静待良机。
一个孩子被卖到赌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店里不管是顾客还是工人,随便来一个人都能够在他身上发泄别处受的气。
真幸的力气一直很大,可到底也反抗不过几个成年壮汉,他只能忍着,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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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拼死逃了出来,直到现在他都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找万世极乐教“碰瓷”,是因为他刚好有见到万世极乐教施粥,因此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寻了过来。
听着他的讲述,鹤见桃叶垂着眼,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一个小少年穿着被洗到发白的短衫,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上还带着几块青紫的瘀伤,怀里半块干硬的麦饼因为刚刚的动作呼之欲出。
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头发黑而短,炸炸着像只刺猬。
他被押在地上,嘴上说着软话,但那眼神里却是股疯狂。
他很聪明,懂得展露自己的不同,却又能够适可而止。
如果刚刚他不依不饶、态度强硬地把那几个侍从打倒或是挣脱束缚,鹤见桃叶还真不会搭理他。
没人想养一条智商不高只知道咬人的狗。
而真幸足够聪明,这意味着他能做到更多。
跪在地上的真幸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肩膀颤抖起来,用拙劣的哭腔说道:“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您,让我活下去!”
鹤见桃叶在马车里差点没笑出声。果然她的胃口是被养刁了?这种程度的哭腔也太假了。
“喂小子,你甚至不是教众,神女大人怎么可能让你——”
“跟上吧。”
“啊?”侍从面面相觑,不过很快,他们就自行脑补出了一串解释。
一定是因为神女大人想要给所有人展露神明的一视同仁对吧!太厉害了!
那声音太轻了,真幸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不知被谁踢了下屁股,毫无防备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才反应过来。
他迅速起身,比感激更多的,是对周围侍从还有那辆马车主人的默默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