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为恋雪夹菜的狛治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他不经意地抬眼望去,就发现鹤见桃叶一脸堪称“荡漾”的笑。
看得狛治怪不自在的,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怎、怎么了?”
“刚刚听庆藏师父说你很会照顾人,”鹤见桃叶撑着下巴,视线在他和恋雪之间转了一圈,笑得更明显了,“这么一看,果然没说错呢。”
“哈?”狛治扬了扬眉毛,不明所以,转过头继续手上动作,理所当然道:“只要想做,谁都可以做到吧?这又不是很难得事。”
鹤见桃叶点头:“嗯嗯,说得是呢。恋雪也这么认为吗?”
“啊、”骤然被抛来话头,恋雪显得有些慌乱,“这、这个”
她偷偷抬眼瞥了狛治一眼,发现对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恋雪如触电般将时间猛地收回,声音细若蚊蚋:“那、那个狛治哥哥是非常细心耐心的人,还、还很温柔”
她越说越紧张,像只小兔子,在几人目光灼灼的包围下坐在原地微微缩着肩,最后,她猛地闭上眼睛,声音陡然拔高:“我觉得不会再有人像狛治哥哥这么会照顾人了!”
她的喘症显然已经好了很多,不然就这接近喊出来的话,又要咳上好一会儿了。
鹤见桃叶捧场地鼓掌:“哇——狛治,你听到了吗?评价很高喔~”
“什、什么啊。”狛治显得有些慌张,本能得开始夹菜,边夹边说:“这明明就是很寻常的事,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这时,身旁传来弱弱的声音:“狛治哥哥太多了”
狛治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碗里的菜已经多得快要掉出来。
“啊,不好意思。”他脸一下红了,看了一下带着关心的恋雪,干巴巴低头道:“没事的,吃不完我会解决的。”
这顿饭吃得很有趣,鹤见桃叶表示下次还来。
毕竟起哄这种事她怎么能错过?
吃过午饭,鹤见桃叶并没有立马离开。
来都来了,她总得好好逛逛。
当然,不是逛景,而是逛人。
珠世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医师,调配的药非常有效。现在的恋雪已经不大需要有人时时照看在身侧了。
以往这个时候,恋雪都会在走廊上坐一会儿,她的喘症可以吹些风。
狛治和庆藏则去另外的院子练功了。
恋雪房间的门前也有一小片鱼塘。
和前院的大鱼塘通过一道窄窄的水道相连,偶尔会有几尾红鲤慢悠悠游过来,尾鳍扫过水面,漾开细碎的波纹。
每日看看这些,就是恋雪目前为数不多的用来打发时间的事。
一阵清风吹过,恋雪紧了紧身上披的薄毯,手指陷进柔软的布料。
她的声音很轻,稍微大点的声响就足以掩盖。
但好在,鹤见桃叶是个耐心的倾听者。
恋雪道:“本来我没有抱希望的。”
鹤见桃叶则陪她坐着,听到她的话,轻声道:“为什么不抱希望。”
“母亲觉得我活不下去,不想面对才跳了河,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恋雪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懂事。
她望着鱼塘里游弋的鱼,继续轻声说:“父亲虽然每天都笑哈哈的,可我偶尔夜半醒来,总看到他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还攥着母亲以前缝的帕子。”
恋雪的笑泛着苦味:“他应该是在思念母亲吧。”她顿了顿,“我知道的,”又重复了一遍,“父亲或许也觉得,我活不久了吧。”
鹤见桃叶又一次发出疑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恋雪抓着毯子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或许如果我这么想的话,心里的负担能轻一点吧。”
寻常孩子的生活里满是玩闹嬉戏,可对她来说,“负担”和“歉意”却像影子一样,时刻跟在身后。
她很抱歉。
抱歉于让母亲因为自己的病绝望离开,抱歉让父亲每天为自己的身体奔波,更抱歉每次夜半发病时,都要把刚睡下的父亲惊醒。
这些愧疚,早已在她心里堆成了山,她无法忽视,也难以跨越。
一阵风忽然吹过来,带着鱼塘的水汽,恋雪下意识缩了缩肩。
鹤见桃叶立刻抬起宽大的羽织下摆,轻轻替她挡住风,衣料上带着淡淡的冷香,像刚融的雪水。
恋雪有些惊讶地抬头,眼底满是感激:“让您费心了。”
鹤见桃叶收回手,浅金的双眸在光下泛着流光:“这种小事用不着道歉。比起‘抱歉’,我更喜欢听‘谢谢’之类的话。”
她坦然解释道:“在我看来,‘谢谢’是暖意,“抱歉”是沉重。帮助别人本就是为了分担,若换来的是道歉,反而像把这份心意变成了负担。”
“谢谢”和“抱歉”都能应用于得到帮助的场合,那身为提供帮助的人,鹤见桃叶还是更喜欢前面那一项。
积极的情绪,不好的情绪,高下立判。
“居然是这样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话刚说完,恋雪就捂住了嘴,眼里有些懊恼。
鹤见桃叶歪着头看她,眼底带着点笑意:“你又来了。
“啊。”恋雪红着脸捂住嘴。
鹤见桃叶看着她这副模样,故意往前凑了凑,循循善诱道:“这样的话可不会让我开心喔。来吧,让我听听,你应该怎么说?”
恋雪恍然闻到了鼻尖涌进一股冷香,像是沁了雪水的松针,凉凉的。
她这才发现,两人是如此近。
啊桃叶小姐的眼睛即使背对着阳光也是这么亮晶晶呀。
“嗯?”鹤见桃叶发出一个催促的鼻音。
“唔、”恋雪的脸更红了,但她的视线怎么都没法从那双好看的眸子上移开,终于,她尝试着小声说道:“非常感谢桃叶小姐的解答。”
“嗯嗯,然后呢?”
“嗯之后我会努力——不、是我会改的!”
“这才对嘛。”鹤见桃叶站起身,道:“这样大家就都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