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直隶。
一条幽静小巷深处,藏着一座斑驳的屋院。
“咳咳”
屋内不时传出阵阵咳嗽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药气。
厨房灶台前,一名身形消瘦、面容青涩而俊美的少年正吃力地捧起一只粗瓷药壶,将滚烫黑汁倒入碗中。
这药汤气味刺鼻,光是靠近都令人皱眉。
带药水稍凉,少年咬牙屏息,双手颤抖著端起海碗,仰头便灌。
“嘶——”
“咳…咳…”
刚喝一口,喉咙便似被火烧过一般,他踉跄一步,扶住桌角才没跌倒,随即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良久,他才慢慢平复呼吸,脸上那抹异样的潮红也渐渐褪去。
他叫苏尘,三年前由后世穿越到这大明,成了苏州富商之子,自幼与北平知府家结下姻亲。
可惜父母早逝,孤身北上投亲,方知昔日亲家如今权势煊赫,而自己却一身沉疴,形销骨立,患的正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痨病。
他提着婚书登门,未遭羞辱,也无恶语相向,但那副客气疏离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
苏尘没有纠缠。
他亲手写下退婚文书,转身离去,用最后积蓄在槐花胡同买下这处破败小院,只求一处清净,安度余生。
就在他买下院子那一夜,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个名为“宅院改造”的系统悄然激活。
只要对居所进行修缮、改造、升级,便可换取种种奇能妙技。
初时他连走路都喘,却仍拖着身子去山野砍了几株青藤,缠绕于院门与墙垣之间。
虽累得昏厥数次,但当青藤挂壁成荫,系统当即奖赏:八股文精通、科考题运预测能力。
自此,他开始为附近备考童生的读书人指点迷津。
此时已是万历年间,大明开国已近两百年,科举制度森严完备,民间揣测试题早已成风。
而苏尘所言每每应验,屡试不爽。
不少寒门学子凭他一句提示,一举夺魁,取得功名资格。
这些人感念其恩,纷纷送来米粮银钱。
靠着这份“口碑”,苏尘得以苟延残喘,不至于饿毙街头。
久而久之,街坊邻里称他“小先生”,连那些自命清高的秀才见了他也恭敬三分。
但他从不越界——乡试、会试的题目,无论谁来求,一律婉拒。
童生只是入门门槛,可一旦中了举人进士,便是朝廷命官。
他不愿因一己私利,让庸才混入庙堂,败坏朝纲。
纵然病骨支离,心中仍有底线。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苏尘披上旧披风,缓步移至门前,拉开那扇缀满藤条的木门。
“小先生!我又来了!”
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满脸笑意,眉飞色舞。
此人名叫黄照,半月前苏尘第一次见到他,本以为也是来问科考之事。
谁知他张口便问:“若有一猛虎困于铁笼,如何不用牛马,单凭人力抬走?”
苏尘略一思索,便讲了滑轮省力之理。
那时他还暗想:定是哪家纨绔子弟,闲极无聊来寻开心。
可没想到,少年临走时不仅替他采买了柴米油盐,还悄悄留下一锭白银。
后来听说,真有人用绳索与轮轴合力,将园中猛兽安然转运。
自此,黄照对苏尘佩服得五体投地,隔三差五便来拜访。
有时带两只斗鸡,在院子里咯咯追逐,逗他发笑;有时拎着竹筒装着蛐蛐,非要和他比一场胜负。
看似顽劣,实则心性纯良。
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好友。狐恋文学 醉鑫章結庚辛筷
苏尘从未打听他的来历,也不多问。
他知道分寸,更懂界限。
这三年,他曾助许多人金榜题名。
那些人之所以愿意回报,并非仅仅因为几句预言——而是他在潦倒之际,仍守住了为人师者的风骨。
一方面固然是因苏尘猜中了考题,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打心底喜欢这个懂得分寸、相貌清秀的少年郎。
读书人最重颜面。
别人凭本事考中功名,你若处处宣扬是自己提前点拨之功,岂不让对方难堪?如何立足于世?
知进退、懂收敛,这正是苏尘一贯的性子。
黄照衣饰精致,整日闲散无事便来找他作伴,一看就是顺天府里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苏尘性情冷淡,可瞧着对方并无恶意,不过是孩子心性、贪图热闹,也就随和应承,即便体弱多病,也总勉强陪他坐上片刻。
黄照一路紧跟在后,从不抢前。
他知道苏尘身子虚,走不快,便也放慢脚步,不急不躁地跟随着,神色间不见厌烦,反倒满是关切。
“你身子可好些了?”他开口问道。
苏尘轻轻摇头:“不好。”
到了正殿,苏尘缓缓起身欲斟茶,黄照连忙站起:“别动,我来倒,你坐着便是。”
“嗯。”
黄照将茶递过去,目光灼灼地问:“你说,怎么才能剿灭倭寇?”
“啊?”
苏尘一怔,答道:“我哪里懂这些行军布阵的事?”
自己不明白的,他向来不说假话。
黄照也不意外,仿佛早料到如此。
外头虽传这位“小先生”才名远播,可毕竟年纪尚轻,哪会真通兵法?
他笑了笑,又问:“那你说,皇上能不能亲自带兵去征讨倭寇?”
苏尘微微摇头,苦笑:“天子岂能轻动?土木堡的教训还在眼前。
万一有个闪失,江山社稷何以维系?”
少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那是因为英宗皇帝太不成器。”
苏尘默然无语。
他抿了一口茶,随即又低咳起来。
黄照立刻起身,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小先生,改日我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不必了,”苏尘摆手,“看过的郎中太多了。”
黄照却道:“我的不一样。”
话出口瞬间,他顿了一下,改了口。
可那一刹那,苏尘已听得清楚——那句“本宫”,虽只一瞬,却如惊雷掠耳。
大明境内,敢自称“本宫”的有几人?男子之中,又有谁可用此称?
难怪他言语间对先帝毫无忌惮。
苏尘略略抬眼,打量面前这少年一眼。
此人恐怕并非姓黄,而是姓朱——朱厚照,当今太子,未来的明武宗!
此时大明开国已逾两甲子又半,正值弘治末年。
弘治帝勤政爱民,扭转颓势,重振国纲。
但再过不久,待先帝驾崩,便是眼前这位在史书中争议极多的帝王登基为君。
苏尘心中微震,转瞬即平。
他并未因面对储君而惶恐失态。
一个将死之人,早已看淡荣辱。
世人对朱厚照褒贬不一,或说其荒唐不经,或言其率性天真。
但此刻近观,苏尘却觉得,此人未必如传言那般不堪。
他还未定型,仍有可塑。
自穿越至此,病痛便如影随形,日夜折磨着他。
苏尘不曾自怜自伤,依旧寡言少语,低调度日。
他常独坐院中石椅,仰望星河,静思冥想。
他想得很多。
若将明朝成熟的火器技术置于宋朝,赵宋是否还能偏安江南?
若把唐代完善的律令制度提前至秦末,陈胜吴广还会揭竿而起吗?
倘若以后世的坚船利炮装备明军,大明能否率先开拓海外疆域?
他所思所虑,并非只是某项技艺提前出现所带来的朝代变革。
他在想——文明的演进之路,能否被改写?
五百年前,谁能想到,一个时辰便可从北平飞抵广西?
同样的道理,若科技的发展提前五百年,人类文明又会走向何方?
浩瀚银河,星辰如海,星际殖民,是否也能因一代代技术的跃迁而提早实现?
站在明朝的技术起点,人们不敢想象飞行于天、铁轨载车、千里传音、视像互通。
正如站在今日科技高峰的人们,又怎敢断言太阳系之外有何物?银河尽头藏何秘?遥远星域中,是否也有适宜生命繁衍的星球?
这些看似遥不可及,但祖先的智慧从未可轻估。
只要有人轻轻点出方向,凭借古人的巧思与匠艺,是否真有可能跨越五百年光阴,抵达我们今日的文明高度?
苏尘望着夜空,沉默不语。
苏尘思绪万千,可这些念头终究只是空想——以他如今的身份处境,根本动用不了半点外界的力量。
但眼下,他第一次觉得前路并非全然漆黑。
其一,他有系统傍身;其二,大明未来的天子,就站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系统会给出怎样的奖赏,也不确定自己的病是否真能痊愈,可若有机会,哪怕只是一线可能,去影响汉人将来的命运走向,改变这片江山的格局——
又何乐而不为?
苏尘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对着朱厚照道:“黄公子”
此刻他还叫黄照,苏尘也没打算点破。
“你为何总想着让天子亲自率军征讨倭人呢?”
朱厚照脱口而出:“东南沿海那些倭寇,动不动就上岸烧杀抢掠,不打他们打谁?当然得彻底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