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人猛地转身,祠堂大门在他眼前轰然闭合的巨响还在耳中回荡,那落闩的声音更像是一记丧钟,敲碎了他迅速撤离的最后希望。他背对着那面逐渐显露诡异的镜子,全身肌肉紧绷,法力在经脉中急速流转,桃木剑已横在胸前,指尖夹着三张雷火符,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
然而,预想中的袭击并未立刻到来。
只有死寂。
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粘稠的死寂,仿佛整个祠堂的空间都被剥离出来,沉入了某个与世隔绝的深渊。长明灯的火焰不再跳跃,凝固成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香炉里升起的青烟也停滞在半空,扭曲成各种痛苦的形状。
镜子里,那片暗红如血的深渊缓缓旋转,无数双冰冷的眼睛隐没又浮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贪婪,牢牢锁定着他。一股庞大无匹的、混合着古老怨念和纯粹恶意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镜面方向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林道人的神魂之上,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不能硬抗!
林道人瞬间做出判断。这镜中之物的恐怖,远超他之前遭遇过的任何邪祟!与之正面冲突,必死无疑!
他必须出去!回到朱砂圈,带着汪婷婷立刻离开!
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紧闭的大门和四周墙壁。大门被从外面闩死,强行破开需要时间,而且动静太大。墙壁是坚硬的石砌,窗户被封死
不!还有机会!
他猛地想起刚才探查阵法时,注意到祠堂侧面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处石砌似乎不那么严实,像是后来修补过的,或许是个薄弱点!
没有丝毫犹豫,林道人脚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记忆中的那个角落!与此同时,他反手将一张雷火符射向那面镜子,并非指望能伤到里面的东西,只为稍作阻隔,争取那瞬息的时间!
“轰!”
雷火符在镜前炸开,金色的电光与赤红的火焰短暂地驱散了部分的阴霾,镜中那片血海般的深渊剧烈翻腾了一下,那双眼睛流露出被蝼蚁挑衅的怒意。
就是现在!
林道人已冲到墙角,果然看到一处颜色略新的石砌缝隙!他低喝一声,体内法力奔涌,全部灌注于右拳之上,拳风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向那处修补的痕迹!
“砰!!”
碎石飞溅!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破洞赫然出现!外面阴冷但相对“正常”的空气瞬间涌入!
林道人毫不迟疑,身体一缩,如同游鱼般从破洞中疾窜而出!
就在他身体完全脱离祠堂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触手般猛地探出,狠狠抓向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却捞了个空。镜中传来一声沉闷而愤怒的嘶吼,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林道人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巷道阴影中疯狂穿梭,向着村口朱砂圈的方向亡命奔逃!他能感觉到,那镜中之物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死死黏在他的背后,充满了暴戾和不甘,但似乎受限于某种规则,无法直接离开祠堂的范围追击。
几个起落间,他已能看到那片空地,以及空地中央,那在浓郁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红光的朱砂圈,还有圈内那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汪姑娘!”林道人低喝一声,速度不减,直接冲向朱砂圈。
圈内的汪婷婷早已被祠堂方向传来的那声巨响和随后爆发的能量波动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见到林道人如同被恶鬼追赶般疾奔回来,更是心胆俱裂。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向旁边让开一点空间。
林道人如同炮弹般冲进朱砂圈,带来的劲风让圈内的暖意都紊乱了一瞬。他脚步踉跄,扶住汪婷婷之前靠坐的石墩才稳住身形,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道袍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脊梁上。
“道长!你没事吧?祠堂里”汪婷婷惊魂未定,声音带着哭腔。
林道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急促的喘息声暴露了他刚才经历的凶险。他迅速回头望去,祠堂方向一片死寂,那恐怖的威压并未追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凝重丝毫未减。
“无妨暂时安全了。”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激荡的法力,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此地不宜久留,那东西已被惊动。”
他看了一眼脚下依旧稳固的朱砂圈,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眼中满是依赖和恐惧的汪婷婷,知道以两人目前的状态,尤其是汪婷婷还穿着那要命的“同心履”,连夜贸然闯入危机四伏的后山,几乎与送死无异。
“今夜,我们恐怕只能在此守夜了。”林道人沉声道,做出了当前最理智却也最无奈的决定,“借此朱砂圈暂避,待天明再图后计。黑夜是它们的天下,白日阳气回升,或能稍抑其凶焰。”
汪婷婷闻言,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守夜?在这鬼村子中央,靠着这个薄薄的朱砂圈,度过这漫漫长夜?光是想想,就让她不寒而栗。但她看着林道人苍白而坚定的侧脸,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好好”她声音微弱地应道,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双臂抱住膝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林道人不再多言,他在朱砂圈边缘盘膝坐下,面朝外,将桃木剑横于膝上,符箓放在手边。他需要尽快恢复消耗的法力,并时刻警惕可能来自圈外的袭击。
夜色,在极致的寂静和紧绷中缓缓流淌。
朱砂圈像暴风雨海洋中唯一的小舟,在无边的黑暗和恐怖中飘摇。圈外,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窃窃私语声、细微的拖沓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时而远,时而近,不断撩拨着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汪婷婷紧紧攥着那几枚铜钱和符纸,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脏骤停。脚上的红绣鞋,在寂静中仿佛拥有了呼吸,那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搏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所处的绝境。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道道长”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个时辰,却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汪婷婷终于忍不住,用干涩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祠堂里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那个老妇人说的是真的吗?”
她需要知道真相,哪怕那真相残酷到令人绝望。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恐怖更折磨人。
林道人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但他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剖析残酷事实的平静:
“真的。甚至可能更糟。”
他缓缓地,将自己潜入祠堂后的发现,一一道来——那些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和空洞赞美的特殊女子牌位;那个为汪婷婷预留的空位;那以香炉为核心、作用为“转换”和“饲喂”的诡异阵法;以及他最后关于“镇压”与“封印”的恐怖猜想。
“若贫道所料不差,封门村先祖,恐与一极其古老凶戾之物立下契约,以定期献祭外姓女子魂魄生机为代价,换取一方畸形的‘安宁’。祠堂阵法,既是饲喂之口,亦是封印之锁。而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便是最新一期,或许因其‘苏醒’或‘饥饿’而变得尤为重要的祭品。”
“这‘同心履’,这‘阴婚’仪式,恐怕不仅是标记和引路,更深的作用,在于将你的魂魄与那阵法、与那‘债主’彻底绑定,确保献祭的‘质量’和无法逃脱。”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汪婷婷的心脏。她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林道人如此清晰、如此系统地剖析出来,那冰冷的绝望感依旧几乎将她淹没。她不是某个死人的新娘,她是某个古老怪物的食物。
“所以所以根本没有破解的办法,对吗?”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哭腔,“等到吉时,我就会被它吃掉?”
林道人沉默了片刻。朱砂圈外的黑暗似乎更浓了。
“未必。”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既是契约,便有条款。既是封印,便有节点。那后山若真是其巢穴或封印核心,或许就藏着逆转或彻底毁灭它的关键。”
他转过头,清亮的目光在黑暗中看向汪婷婷,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修道者的冷静,还夹杂着一丝近乎同病相怜的沉重。
“此行固然凶险,但坐以待毙,唯有神魂俱灭一途。搏命一闯,或能于死局中,挣出一线生机。”
汪婷婷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那深藏的疲惫,心中百感交集。恐惧依旧存在,但在那冰冷的绝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愿引颈就戮的、微弱的反抗之火。
这个道士,与她非亲非故,却屡次出手相救,如今更是要陪她闯入那“百死无生”之地。是为了功德?还是如他所说,不忍见邪祟肆虐,生灵涂炭?
无论初衷为何,在此刻,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明白了。”汪婷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天亮之后,我跟你去后山。”
她没有再说“谢谢”,那两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她的眼神,她的语气,都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信任和决意。
林道人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转回头,继续警戒。
圈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充满猜疑和恐惧的沉默不同。一种基于共同命运和短暂信任的、微妙的联结,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他们依旧是猎人与猎物(林道人猎的是真相和生机,汪婷婷是被猎的祭品),但在这通往地狱的末路上,他们成了唯一的同行者。
夜色更深了。
远处的天际,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般的亮色。
黎明,似乎快要来了。
但两人都知道,最黑暗的时刻,往往降临在黎明之前。
那决定生死的最后一段路,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