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人的话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汪婷婷心中最后一点侥幸。餿嗖暁税枉 追嶵薪璋洁“百死无生”四个字,在她耳边嗡嗡回荡,与脚上红绣鞋那无声的诅咒共振着。
她瘫坐在朱砂圈内,看着林道人凝望后山那沉默如山岳般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献祭巢穴古老的债主这些词语组合起来的含义,远超她作为一个现代记者的理解范畴,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恐惧。
良久,林道人缓缓转过身,清亮的眼睛里不再有之前的挣扎或权衡,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
“不能直接去后山。”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若后山真是那‘东西’的巢穴,我们这般贸然闯入,与送死无异。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它的根底,它的喜好,它的弱点。”
他的目光投向村落深处,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封氏宗祠。
“祠堂。”他吐出两个字,“那里是供奉‘名牒’之地,是‘续缘’仪式的起点,必然留有最关键的线索。那些牌位,那面镜子,或许藏着这百年献祭的真正秘密。”
汪婷婷心中一紧。祠堂?那个贴满她“遗照”、映照出诡异花轿的地方?仅仅是回想,就让她不寒而栗。
“道长,那里太危险了!那个镜子”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林道人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知己知彼,尚有一线生机。若浑浑噩噩闯入巢穴,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你在此圈中等待,贫道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去!”汪婷婷挣扎着想站起来。让她一个人待在这圈子里,面对未知的等待和可能随时响起的唢呐,比直面危险更让她恐惧。
林道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脚上的红绣鞋上,摇了摇头:“不行。你身负‘同心履’,乃是活体信标,靠近祠堂,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怕会立刻惊动里面的东西。你留在此处,有朱砂圈庇护,只要不出此圈,当可无虞。贫道独自前往,目标更小,行动也更方便。”
他的话有理有据,汪婷婷无法反驳。她看着林道人清瘦却挺拔的身影,知道自己跟去只会成为累赘。她咬了咬下唇,最终无力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紧握的铜钱和符纸又攥紧了几分。
“道长小心。”
林道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法器——桃木剑、符箓、朱砂、罗盘,又将那块绣着八卦图案的道袍前襟重新系好。准备停当,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出了朱砂圈。
就在他身体完全离开圈子范围的瞬间,汪婷婷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一分,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阴寒之气变得更具侵略性。林道人的身影融入夜色,很快便消失在通往祠堂方向的狭窄巷道中。
空地上,只剩下汪婷婷,和脚下这个散发着微弱红光与暖意的圈子。
等待,变成了另一种酷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她都竖着耳朵,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响。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甚至她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都清晰可闻。她紧紧盯着林道人消失的方向,期盼着他能平安归来,又害怕他带回更令人绝望的消息。
脚上的红绣鞋,在寂静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她甚至能感觉到鞋面丝绸下,那细微的、如同脉搏般的搏动,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趋向同步。一种诡异的、被逐渐同化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她想起老妇人疯癫的话语:“穿了鞋就跑不掉了魂也钉死了”
难道,这鞋子正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生机,将她的魂魄打上标记,变成献给那个“债主”的祭品?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脊椎,缓缓向上爬升。
林道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死寂的村落里无声穿行。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身形在房屋的阴影间快速闪动,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窥视的角度。手中的罗盘指针微微颤动着,指向阴气最重的祠堂方向。
越靠近祠堂,空气中的纸灰香和线甜腻气味就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那股阴寒的气息也愈发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
终于,那座青砖黑瓦、飞檐翘角的宗祠再次出现在眼前。两扇厚重的木门依旧虚掩着,留下一条黑黢黢的缝隙,像一张等待着吞噬一切的巨口。
林道人在距离祠堂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隐匿在一处残破的院墙阴影里。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仔细观察。祠堂周围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他取出罗盘,只见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最后死死定住,指向祠堂大门方向,那力度,几乎要崩断轴心。
好重的煞气!
他眉头紧锁,又从褡裢中取出一小瓶无根水(雨水),用手指蘸了,轻轻弹向祠堂方向。水滴在空气中划过,尚未落地,便仿佛遇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阴煞凝实,已成领域”林道人心中凛然。这祠堂,几乎已经化为一处独立的阴间鬼域。
他不再犹豫,知道拖延无益。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隐气符”,拍在自己胸口,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如同顽石枯木。随即,他身形一动,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祠堂门边,侧身从那条门缝中闪了进去。
祠堂内,比外面更加黑暗,更加冰冷。
只有那几盏悬挂的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灯油里顽强地跳跃着,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阴影。香炉里线香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起,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朦胧不清。
林道人没有去动那面被绸布重新覆盖(或者从未被揭开?)的镜子,他的目标明确——那一排排依墙而立的、密密麻麻的深色牌位,以及牌位下方,那巨大的、散发着浓郁香火气和阴冷气息的青铜香炉。
他屏住呼吸,脚步轻移,如同踩在棉花上,缓缓靠近那排牌位。
离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怨念和死气。牌位层层叠叠,数量之多,远超一个正常村落宗祠应有的规模。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像一片片墓碑。
林道人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 scanner,快速扫过那些牌位上的字迹。大部分牌位刻着正常的封氏先祖名讳,年代久远。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中一些“特殊”的牌位吸引了。
这些牌位夹杂在正常先祖牌位之间,数量不少,材质似乎略有不同,颜色更深,隐隐透着一股暗红。它们没有刻写具体的姓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诡异的称谓:
“封门氏显妣贞静烈女之位”
“封门氏显妣柔嘉淑女之灵”
“封门氏显妣婉顺懿女之魂”
称谓各不相同,但格式统一,都冠以“封门氏”,并加以“贞静”、“柔嘉”、“婉顺”等赞美女子德行的词汇,后面跟着“烈女”、“淑女”、“懿女”之类的身份,最后以“之位”、“之灵”、“之魂”结尾。
没有名字。
只有代号,和空洞的赞美。
林道人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恐怕就是历代那些被“选中”,完成了“续缘”(献祭)仪式的女子牌位!她们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只剩下一个被赋予的、象征“美德”的符号,被永久地禁锢在这阴冷的祠堂里,成为这邪异体系的一部分!
他强忍着心中的寒意,继续向下看。越往下的牌位,年代似乎越近,那暗红的色泽也越发明显,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液。他甚至在一个最新的牌位上,闻到了极淡的、新鲜的朱砂气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香炉正前方,牌位架最底层,一个空着的位置上。
那里,没有牌位。
但那个位置被打扫得很干净,与其他落满灰尘的牌位格格不入。仿佛正在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林道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汪婷婷那张惊恐却年轻的脸。那个空位,是为她准备的!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纸灰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他蹲下身,不再看那些令人心悸的牌位,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巨大的青铜香炉和它下方的地面上。
香炉三足鼎立,造型古朴,上面铭刻着一些模糊的云雷纹和兽面纹。炉内积满了香灰,插着密密麻麻的、正在燃烧或已经燃尽的线香。
林道人伸出手指,轻轻拂开香炉底部边缘的灰尘。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青铜和地面连接处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
有阵法!
他精神一振,立刻从褡裢中取出那盒朱砂和毛笔。他没有蘸朱砂,而是用毛笔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沿着香炉三足与地面接触的点,以及香炉底部的外沿,轻轻地刮擦、勾勒。
随着他的动作,一些极其细微的、用某种暗红色颜料绘制的线条,逐渐在地面上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以香炉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的、极其复杂而诡异的阵法图案!
线条扭曲盘旋,交织成一种林道人从未见过的、充满邪异美感的符文。它们不像正统道门阵法那般中正平和,反而透着一股贪婪、掠夺和禁锢的气息。阵法的核心,正是那巨大的香炉,而阵法的能量脉络,则隐隐与上方那些特殊的女子牌位,以及那面被覆盖的镜子相连!
林道人仔细辨认着那些符文,越看越是心惊。这阵法的作用,绝非简单的供奉或超度!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转换器”和“放大器”!它以那些女子的魂魄和生机为燃料,通过香炉焚烧线香(那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线香)产生的某种特殊烟气为媒介,将能量汇聚、提炼,然后输送到某个地方!
是后山?还是那面镜子后面?
他想起老妇人的话:“镜子后面有东西醒了它饿了”
难道,这祠堂就是一个巨大的“饲喂”装置?那些被选中的女子,她们的魂魄和生命力,就是通过这个阵法,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那个“债主”?
那这“同心履”,这“阴婚”仪式,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标记和引路吗?
林道人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这阵法还有更深层的作用。他继续沿着显现的阵法线条探查,目光最终落在了阵法边缘,几个不起眼的、如同锁扣般的符文节点上。
这些节点的位置他抬头看了看祠堂的布局,心中一动。它们对应的,似乎是祠堂的几处承重柱和关键梁架的位置。
一个更大胆、更恐怖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这阵法,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输送能量!
它可能还起着“镇压”和“封印”的作用!
封门村,封门村封的,或许不仅仅是阳关道,更是这祠堂之下,或者说与祠堂阵法相连的某个存在?而这持续百年的献祭,既是为了“饲喂”,也是为了维持这个“封印”?!
所以老妇人才说是“债”?是封门村的先祖,与某个恐怖存在达成了某种协议,以定期献祭鲜活女子为代价,换取村子的某种“安宁”或“庇护”?而如今,这“债主”可能因为某种原因“醒了”,或者“吃不饱”了,所以需要更“鲜亮”的祭品?所以仪式变得更加急迫和邪异?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这条恐怖的猜想串联起来!
林道人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以活人魂魄为食的古老凶物!而汪婷婷,就是最新一期,可能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期“贡品”!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把发现告诉汪婷婷!
他猛地站起身,正准备原路退出祠堂。
就在这时——
“吱嘎——”
那两扇虚掩的祠堂木门,无人自动,缓缓地、沉重地,在他面前关上了!
“哐当!”
一声闷响,门闩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祠堂,被彻底封死了。
与此同时,那一直覆盖在镜子上的厚重绸布,无风自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掀起一角,缓缓滑落
露出了后面,那面光洁如初、幽深似潭的镜子。
镜子里,没有映照出祠堂内的景象。
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暗红如血的深渊。
深渊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同时睁开,冰冷地、贪婪地,聚焦在了被关在祠堂内的林道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