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冰冷，不是坚硬，甚至不是意识。
第十六次的“存在”，始于一种失重的、被强行“粘贴”回某个坐标的撕裂感。齐夏的意识像是从一片绝对虚无的深海被打捞起来，粗暴地塞进一个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容器。
他“睁开”眼——如果这具身体的动作还能称之为睁眼的话。视野里没有天花板，没有污渍，只有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暗沉色彩，如同泼洒的油污在缓慢旋转。身体的感觉是滞后的，麻木的，仿佛神经网络尚未完全接通。
他动了动手指，传来一种隔着厚重手套触摸物体的模糊触感。他试图坐起，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
这里不是剧院。
他躺在一片看似无边无际的、由某种半透明暗色物质构成的“地面”上，踩上去有种不真实的弹性。远处，一些扭曲的、无法形容其形状和材质的“结构体”如同怪诞的雕塑般耸立着，散发着微弱而混乱的光。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穹顶，偶尔有细微的、类似电流的苍白纹路一闪而过。
空气（如果存在的话）是静止的，没有任何气味，只有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压迫着耳膜，也压迫着精神。
“齐夏”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和他相似的、刚从虚无中挣脱的虚弱。
齐夏艰难地转过头。
零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她脸上的兔子面具还在，但似乎也失去了某种“质感”，变得像一张单薄的贴纸。面具下的眼睛睁开，里面充满了和他一样的茫然与不适。
“这里是哪里？”她轻声问，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夏没有回答。他挣扎着完全坐起， bnk 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诡异的空间。他能感觉到，构成他身体的物质，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与剧院世界同源、却又更加“底层”的气息。就像是剥去了所有华丽伪装后，露出的、粗糙而丑陋的“骨架”。
那个记录员林提到的“底层缝隙”？还是“培养皿”彻底崩溃后，露出的“后台”？
他尝试调动“不死”的回响，一种滞涩感传来，仿佛能量通道被堵塞了，但并非完全断绝。零也尝试着她的“观测”，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扭曲的“结构体”后面，转出来一个“人影”。
那不是一个怪物，也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存在。它大约两米高，通体呈现出一种哑光的、类似粗糙岩石的灰白色，没有明确的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椭圆形的头部，上面分布着几个大小不一的、不断明灭的幽蓝光点。它的四肢细长，关节处是简单的球状连接，动作带着一种非生物的、精确的僵硬感。
它没有散发出恶意，也没有散发出善意，只是一种纯粹的、中立的“存在感”。它朝着齐夏和零的方向，用一种平稳的、毫无起伏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合成音说道：
“检测到未登记个体信号。信号源：残破培养皿‘歌剧院’。身份标识：734，‘不死’回响持有者。附属信号：未知纯净观测者。请随我来，前往‘枢纽’进行登记与净化。”
它的语言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齐夏和零瞬间绷紧了身体！
734！正是那本记录上提到的编号！它们果然知道！而且，“净化”？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词！
那灰白色的“引路者”见他们没有反应，头部的一个幽蓝光点闪烁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平板的语调说道：“拒绝配合将触发清理协议。此区域为‘回响之间’不稳定缓冲区，长期滞留将导致存在性稀释。”
存在性稀释齐夏想起刚才苏醒时那种近乎消散的感觉。
没有选择。
齐夏缓缓站起身，将零拉到自己身后。他 bnk 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引路者”，试图找出任何可供利用的破绽，但对方就像一块完整的石头，毫无情绪，毫无波动。
“带路。”齐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引路者”没有任何表示，直接转身，迈着精确而僵硬的步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它的速度恒定，不快不慢。
齐夏和零对视一眼，只能跟上。
这片被称为“回响之间缓冲区”的空间广袤而荒诞。他们走过的地方，脚下的“地面”时而坚硬，时而柔软，甚至有一次如同水面般泛起了涟漪。那些扭曲的“结构体”近看更加骇人，有些像是凝固的惨叫人形，有些则像是无数机械残骸被强行熔铸在一起，散发着绝望和疯狂的气息。偶尔，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残缺影子在远处飘荡，发出无声的哀嚎，但一靠近“引路者”，它们就如同遇到烙铁的冰雪般迅速消散。
这里，仿佛是无数崩溃的“培养皿”残骸最终堆积、沉淀的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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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正常”的构造——一座巨大的、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构成的拱门，孤零零地矗立在虚无之中。拱门后方，是一片相对稳定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空间，隐约能看到一些更加规整的几何形建筑轮廓。
“枢纽入口。”“引路者”停在拱门前，侧过身，幽蓝的光点“看”着他们，“进入后，遵循指示。任何违规行为将导致即时清除。”
拱门内部的光线温暖而诱人，与外面这片绝望的缓冲区形成鲜明对比。但齐夏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那里面，恐怕才是真正危险的区域。
他看了一眼零。兔子面具后的眼神同样凝重，但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迈步，踏入了拱门。
仿佛穿过一层温暖的水膜，周围的景象瞬间清晰。
他们站在一个极其广阔、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大厅的穹顶极高，由复杂的金属骨架支撑，散发着冰冷的科技感。地面是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黑色材质。无数个和他们刚才见过的“引路者”外形类似、但细节略有不同的灰白色“构造体”在大厅中无声地穿梭，忙碌着。一些巨大的、布满指示灯和屏幕的终端设备沿着墙壁排列，屏幕上流动着瀑布般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数据流。
这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外界，只有一种被完全封闭、彻底掌控的压抑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悬浮着数十个巨大的、如同水母般半透明的球形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显示着一个不同的场景——茂密而诡异的森林、燃烧着的末日城市、冰封的废墟、深邃的海底每一个场景中，都有渺小的人影在挣扎，在战斗，在死亡。
其他的“培养皿”！
齐夏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个屏幕，那上面显示的，正是他们刚刚逃离的、正在不断崩塌解体的剧院！画面闪烁，最终变成一片雪花，然后彻底暗了下去。
一个“培养皿”，被注销了。
“新到访者，请至三号登记台。”
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暖意的女性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与“引路者”的合成音截然不同，这声音听起来几乎与真人无异。
齐夏和零转头看去。只见大厅一侧，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摆放着几个类似银行柜台的操作台。其中一个标着“三号”的台子后面，站着一个“人”。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银灰色制服，身姿挺拔，面容姣好，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两颗完美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如同蓝宝石般的晶体。
她不是人类。至少不完全是。
“请不必紧张。”女性“接待员”微笑着说，声音悦耳，“这里是‘回响之间’第七枢纽。你们所在的‘歌剧院’培养皿因不可逆损伤已终止运行。根据《观测站守则》，你们作为该培养皿的残留‘回响者’，有权接受评估，决定后续处置方案。”
她的话语流畅、礼貌，却带着一种将活生生的人视为物品的冰冷逻辑。
“处置方案？”齐夏 bnk 面具后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是的。”女接待员保持着微笑，“评估结果将决定你们是被‘净化’回收，还是转移至其他尚在运行的培养皿继续观察，或者在极少数情况下，因其独特价值而被‘引荐’至更高层级的观测项目。”
她抬起手，指向旁边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形平台：“请站到评估平台上。过程不会痛苦。”
那平台看起来人畜无害，但齐夏本能地感觉到极大的危险！站上去，恐怕一切秘密，包括零的特殊性，都将暴露无遗！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引荐”！
他猛地看向零。
零的兔子面具也正对着他，眼神交汇的瞬间，无需言语。
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齐夏体内那滞涩的“不死”回响开始强行运转，准备暴起发难的刹那——
“警报！检测到高优先级外部干扰信号！”
“警告！未知权限访问！枢纽防火墙被突破！”
“紧急事态！重复，紧急事态！”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大厅！所有的“引路者”构造体同时停止了动作，头部的幽蓝光点疯狂闪烁！墙壁上的终端屏幕瞬间变成一片血红，无数警告代码滚动刷屏！
女接待员脸上的完美微笑瞬间凝固，蓝宝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情绪波动！
整个“枢纽”，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混乱！
机会！
齐夏一把抓住零的手，目光如同猎鹰般扫过混乱的大厅，瞬间锁定了一个相对偏僻、似乎通往更深处的通道口！
“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拉着零，如同两道影子般，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混乱，冲向那个未知的通道！
身后，传来女接待员恢复了冰冷语调的指令：“锁定目标！启动内部防御单元！绝不能让他们逃离枢纽范围！”
新的逃亡，在这揭示了一角真相、却又更加庞大恐怖的“回响之间”，开始了。
而那个突如其来的“外部干扰”，又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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