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冰冷，不是坚硬。
第十五次“苏醒”的感知，像是从一片粘稠的、没有温度的胶水中挣扎出来。齐夏的意识重新凝聚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稀薄”。仿佛构成他存在的某种基础正在被稀释。
他睁开眼，视线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才聚焦。天花板上的污渍依旧，但边缘似乎有些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空气里的铁锈和尘土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类似静电的微弱气息。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种异常。大脑深处那被磨损的隐痛依然存在，但似乎混合了一种新的、类似于眩晕的空泛感。上一次轮回终点看到的景象——那无数悬浮在“天空”之外的、如同气泡般的其他“世界”——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记忆。
他缓缓坐起，骨骼发出干涩的轻响。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观众席后排的角落。
零在那里。她也正坐起身，兔子面具转向他。隔着面具，齐夏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凝重和一丝与他相似的、对自身存在产生疑虑的震颤。她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确认彼此是否还是“真实”的。
剧院本身，也透着古怪。观众席的红色绒布座椅似乎比记忆中更“新”了一些，破损处少了，但颜色却显得有些不自然的鲜艳，像是廉价染料。舞台的幕布依旧千疮百孔，但那些孔洞的边缘过于规整，缺乏真实腐蚀的随机感。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人造的、未完成的粗糙感。
就像是一个匆忙搭建的、劣质的舞台布景。
幸存者们陆续“醒来”，脸上的惊恐和茫然依旧，但他们的动作，他们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种微妙的、不连贯的滞涩感。像是一群提线木偶，在被不太熟练地操控着。
规则牌上的文字依旧，但墨色似乎淡了些。
齐夏走向面具箱，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丝。他拿起那张纯白的 bnk 面具，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骨质冰凉，而是一种类似硬塑料的质感。
他戴上面具，视野里的灰雾似乎也更淡薄了。
“这里不对劲。”零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很轻，带着不确定。她也戴上了兔子面具，走到了他身侧。
“嗯。”齐夏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舞台。幕布后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如期响起，但音调似乎有些失真，像是劣质音响播放出的录音。
幕布拉开。
三个小丑跃出。它们的动作僵硬得过分。怪笑的表情固定在油彩脸上，眼窝里旋转的黑暗也显得有些呆滞。扑向幸存者的动作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生硬，缺乏前几次那种狂暴的、带着恶意的“生命力”。
杀戮上演，但惨叫声听起来干巴巴的，缺乏真实的痛楚。鲜血的颜色过于鲜红，泼洒在过于“干净”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协调。
齐夏和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确认。
这个“回响之地”，这个剧院，正在变得“廉价”。仿佛维持它存在的能量或者“预算”被大幅削减了。
“解决它们。”齐夏低声道，声音里没有以往的紧绷，反而带着一种实验性的冷静。
战斗变得异常简单。小丑的攻击模式固化而容易预测，零甚至不需要过多计算，只是指出了几个最明显的能量节点——那些节点此刻如同黑夜里的灯泡般显眼。齐夏如同拆除劣质玩具般，轻松地将三只小丑和随后垂落的木偶拆解成黑泥和碎片。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发指。
冰冷的声音宣布“演出结束”，音调平淡，毫无起伏。
幸存者们获得了“一日安眠”，但这一次，所谓的“安眠”区域——那片相对干净的地面——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
齐夏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走向后台的门。零紧跟其后。
推开木门，走廊依旧昏暗，但堆放的杂物似乎少了一些，空间显得有些空旷。那个“清洁工”没有出现。
他们穿过走廊，进入后台房间。破碎的镜子依旧，但裂纹似乎变少了。化妆台上的油彩罐有些是空的。
维修通道的金属门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粗糙的、像是用灰泥随意糊成的墙壁，墙壁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用木炭画出的箭头，指向另一个方向——一条之前从未出现过的、狭窄而向下倾斜的楼梯。
楼梯没有扶手，台阶高低不平，边缘粗糙，像是匆忙开凿出来的。下方一片漆黑，散发出潮湿的泥土和霉菌的气味，与剧院本身那种“人造”感格格不入。
“路变了。”零轻声说，兔子面具转向齐夏。
齐夏看着那条突兀出现的、通向未知下方的楼梯， bnk 面具后的眼神锐利。核心机械被破坏，不仅导致这个世界不稳定，似乎也扰乱了它既定的“规则”和“地图”。
“下去看看。”他没有犹豫，迈步踏上了粗糙的台阶。脚下传来松软泥土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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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很长，盘旋向下，黑暗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空气越来越潮湿，霉味越来越重。墙壁不再是剧院的建筑材料，而是变成了夯实的、带着草根的泥土，偶尔能摸到冰冷潮湿的岩石。
这里，像是剧院地基之下，被遗忘的、真实存在的空间。
走了大约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楼梯尽头，连接着一个低矮的、如同洞穴般的空间。
空间不大，中央点燃着一小堆篝火，燃烧着不知名的、散发着淡淡异味的黑色木头，火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幽蓝色。篝火旁，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衣物的男人，头发纠结，脸上布满污垢，看不清容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厚的、用某种兽皮包裹的书籍。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在污垢中显得异常明亮、却充满了惊恐和警惕的眼睛。
活人？不是“演员”，也不是怪物。是另一个“幸存者”？被困在这个世界基底之下的幸存者？
齐夏和零停在洞穴入口， bnk 面具和兔子面具在幽蓝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那男人看到他们，尤其是他们脸上的面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去，紧紧抱住怀里的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
“你是谁？”齐夏开口，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那男人猛地摇头，眼神疯狂，嘴里嘟囔着破碎的词语：“不要面具它们会找到不能戴记录必须记录”
他的精神似乎很不稳定。
零轻轻拉了拉齐夏的衣袖，低声道：“他很害怕。他的‘线’很乱，但没有恶意。”
齐夏放缓了语气，但没有取下面具：“我们不是‘它们’。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回响之地’吗？”
听到“回响之地”四个字，那男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惊恐被一种极度的痛苦和某种类似执念的东西取代。他死死盯着齐夏，声音嘶哑：
“回响之地囚笼我们都是实验品”他颤抖着举起怀里的兽皮书，“我记录下来了它们的实验所有扭曲的规则崩塌的世界”
他的话语虽然混乱，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齐夏心中的迷雾！
实验品？记录？
齐夏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能给我们看看吗？你的记录。”
那男人犹豫着，眼神在齐夏的 bnk 面具和零的兔子面具上来回扫视，最终，或许是孤独太久，或许是那本记录承载的重量让他迫切需要倾诉，他颤抖着，将兽皮书递出了一点。
齐夏接过书。入手沉重，兽皮封面粗糙，散发着和陈腐血液类似的气味。他翻开书页。
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血液的液体书写，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但内容却触目惊心！
“第七观测站记录：‘剧院’场景稳定性持续下降，规则演化出现不可控变异，‘小丑’单位攻击性增强百分之十七，疑似受到深层‘终末低语’污染”
“能量抽取效率降低，‘养料’质量劣化。申请增加新的‘情绪刺激’模块，或考虑废弃该观测站”
“发现特殊个体，‘不死’回响持有者，编号734。其存在严重干扰实验进程，建议进行‘深度格式化’或转移至‘高烈度’培养皿”
“警告！检测到未知‘观测者’信号入侵！信号源纯净度极高，无法解析！可能与‘不死者’产生协同效应！风险等级提升至最高！”
“核心熔炉遭到破坏！稳定性跌破阈值！启动紧急预案！尝试重构场景失败底层规则开始崩溃”
记录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难以理解的符号和图表，但透露出的信息却让齐夏遍体生寒！
这果然是一个实验场！一个被所谓“观测站”监控和操作的“培养皿”！他们这些“回响者”，不过是实验品，是提供某种“能量”或者数据的“养料”！而他和零，因为特殊，已经被标记，甚至面临着被“格式化”的威胁！
那个金色面具人，恐怕就是“观测站”的“管理员”之一！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齐夏合上书，声音低沉地问道。
那男人蜷缩着，眼神涣散：“我我是记录员林上一个‘培养皿’崩塌时我躲进了底层缝隙逃到了这里我不能被它们找到记录必须传下去”
上一个培养皿？
齐夏猛地抓住关键词：“还有其他的？像剧院一样的地方？”
记录员林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很多很多森林城市沙漠都在崩塌它们在筛选在寻找能承受‘终末’的‘种子’”
，！
筛选？种子？对抗终末？
金色面具人愤怒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难道这残酷的、以无数死亡为代价的“培养”，背后真的有着一个看似“崇高”的目的？
就在这时！
整个洞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泥土簌簌落下！
记录员林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死死抱住头：“它们来了！它们发现这里了！”
齐夏猛地抬头，只见洞穴的顶部，那些夯实的泥土和岩石，正在如同活物般蠕动、分开！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蠕动血肉和镶嵌其中的、无数双痛苦眼睛构成的“手掌”，正缓缓地、带着无可抗拒的压迫感，从上方探下，抓向他们！
这不是小丑，不是任何已知的怪物！这是这个即将崩溃的“培养皿”本身，或者说，是来自“观测站”的、更高层面的“清理程序”！
那手掌尚未完全落下，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无数亡者绝望哀嚎的精神冲击已经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洞穴！篝火瞬间熄灭！
记录员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捂住耳朵，眼睛、鼻子、耳朵里都开始渗出鲜血，身体剧烈抽搐！
零也闷哼一声，兔子面具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全靠扶着墙壁才没倒下。
齐夏 bnk 面具后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那股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他的大脑，试图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吼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猛地将兽皮书塞进怀里，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零，另一只手想去抓记录员林！
“走！”他嘶声吼道。
然而，已经晚了。
那只巨大的血肉手掌，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轰然压下！
记录员林的身影在手掌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齐夏只来得及将零死死护在身下，用后背迎向那毁灭的降临！
前所未有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碾碎的剧痛传来！
黑暗。
这一次的黑暗，格外深沉。
仿佛连“苏醒”这个概念，都变得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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