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对用布包好的金耳钉，林晚月的心跳得又快又沉。
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是她与过去那个家、那个身份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联系之一。如今，却要被她拿去换成在这个冰冷世界里挣扎求活的资本。
愧疚和决绝在她心中交织，但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再次走进了那家杂货铺。
柜台后的老头依旧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皮。
林晚月走到柜台前，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小小的布包放在台面上，轻轻推了过去。
老头停下拨算盘的手，浑浊的目光落在布包上，又抬起，审视着林晚月苍白而紧绷的脸。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布包，只是用干瘦的手指敲了敲台面，声音沙哑：“什么东西？”
“一对……金耳钉。”林晚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的。”
老头眼神动了动，依旧没去碰布包，而是慢悠悠地问：“哪儿来的？”
林晚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在盘问来历。“我……我奶奶留下的。”她垂下眼睑，避开老头的目光，声音更低了，“家里急用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说辞。这个年代，变卖祖产救急的事情并不少见。
老头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他终于伸出手，拿起布包，打开。
那对小巧的、样式古朴的金耳钉躺在粗糙的布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而内敛的光泽。老头拿起一个，掂了掂，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成色和做工，还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
“分量轻，做工也普通。”老头放下耳钉，语气没什么起伏，“按现在的金价，最多给你二十五块。”
二十五块！
林晚月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对耳钉的实际价值远不止于此，这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做工精细，是实打实的足金。但这老头明显是在压价。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她急需用钱，而且不能在这里久留，引人注意。
“……行。”她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老头似乎有些意外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抽屉，开始数钱。一沓沓皱巴巴的毛票，夹杂着几张稍微新一点的块票。
“点点，二十五块，出了这个门，概不负责。”老头将钱推到她面前。
林晚月快速地将钱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迅速将钱塞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没有再看那对耳钉一眼，转身就走出了杂货铺。
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二十五块。加上之前剩下的三十八块七毛，她现在总共有六十三块七毛现金。
启动资金，勉强算是有了。
下一步，就是解决粮票的问题。她需要将一部分全国粮票换成现金，用来购买肉、调料和那个旧煤油炉。
黑市。
这个危险的词汇，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揣着这六十多块钱“巨款”，感觉怀里的口袋沉甸甸的，也让她更加警惕。她不敢再在主干道上逗留，转身钻进了桂花弄更深、更狭窄的支弄里。
这里的环境更加破败，污水横流，两侧的墙壁布满青苔和污渍。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穿着邋遢、眼神游离的男人靠在墙角晒太阳，或者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看到她这个生面孔，都投来审视和探究的目光。
林晚月的心跳加速，后背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假装是路过，但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任何可能的信息。
她听到两个男人在低声交谈：
“……妈的，最近风紧，老猫那边都不敢大量收了……”
“……怕个球，小打小闹没人管，别太扎眼就行……”
“……你有路子出全国票？什么价？”
“……看量，量少一比一点一，量多可以谈到一点一五……”
一比一点一！一点一五！
林晚月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意味着，一斤全国粮票，在黑市上可以换到一块一毛到一块一毛五分钱！而它的实际购买力，可能只值八九毛钱！
巨大的利润空间！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她不敢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她需要换多少钱？买旧煤油炉三块，煤油先买一斤三毛五，一口小铁锅估计要一两块，碗筷勺子之类的也得一两块，再加上第一次试做需要的猪肉（需要钱和肉票，肉票更麻烦）、豆瓣酱、辣椒、葱姜蒜等调料……
至少需要十五到二十块现金。
她手上有三十一斤半全国粮票。如果换掉十五斤，按照一比一点一的比率，可以换到十六块五毛钱。加上她现有的六十三块七毛，总共就有八十块零两毛了！启动资金绰绰有余！
但是，换十五斤粮票，目标不小，很容易被盯上。
她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交易对象和地点。
她在纵横交错的弄堂里穿行，像一只无头苍蝇，既渴望找到目标，又害怕真的找到。
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弄堂口，这里有几个老头在下象棋，旁边围着一圈人看。还有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在闲聊。气氛似乎比刚才那些阴暗角落要“正常”一些。
林晚月停下脚步，假装看下棋，目光却悄悄地扫视着周围。
她注意到，在棋摊不远处，有一个蹲在墙根底下抽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蓝色的旧工装，戴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看似在休息，但那双眼睛却不时地、飞快地扫过路过的人群，尤其是在那些看起来像是外地人或者有急事的人身上停留。
直觉告诉林晚月，这个人，可能有点“门路”。
她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被抓，可能被坑，可能血本无归。
不去，她的计划将无限期搁置，坐吃山空。
想到赵奶奶那碗救命的辣肉面，想到母亲食谱上娟秀的字迹，想到前世冰冷的手术台和那对狗男女得意的嘴脸……
赌了！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怀里的钱和粮票，朝着那个蹲着的男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精明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
林晚月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男人也没说话，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额角的伤疤和虽然陈旧但质地尚可的棉袄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吐出一个烟圈，用极低的声音问：“换？”
一个字，言简意赅，却充满了行话的味道。
林晚月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强迫自己镇定，同样压低声音：“全国票，什么价？”
“看量。”男人言简意赅。
“十……十五斤。”林晚月报出一个数字，没敢说太多。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心里快速计算着风险和利润。“一比一点一。要现钱。”
一比一点一，和刚才听到的一样。十五斤就是十六块五毛。
林晚月快速权衡着。这个价格可以接受。她点了点头：“行。”
“跟我来。”男人站起身，掐灭烟头，也不看她，转身朝着一条更窄、更僻静的死胡同走去。
林晚月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跟了上去。
死胡同里堆满了杂物和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男人走到最里面，背对着胡同口，这才转过身，伸出手：“票。”
林晚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早就分出来的十五斤全国粮票，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粮票，手指飞快地捻动，检查着真伪和数量。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
确认无误后，他从工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同样飞快地数出十六块五毛，递给林晚月：“数好。”
林晚月接过钱，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地清点了一遍。十六块五毛，一分不少。
交易完成，男人不再停留，压低帽檐，快步走出了死胡同，瞬间就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弄堂里。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
林晚月独自站在肮脏的死胡同里，手里攥着那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钞票，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成功了？
她真的在黑市上，用粮票换到了钱？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袭来，让她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风险与收益并存。她赌赢了第一步。
现在，她怀里的现金达到了八十块零两毛！粮票还剩下十六斤半。
这笔钱，足够她置办起最基本的行头，并且进行第一次试做了！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将钱仔细藏好，快步离开了这条令人窒息的小巷。
重新回到相对热闹的弄堂主干道，阳光照在身上，她才感觉那冰冷的恐惧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
她摸了摸怀里厚实了一些的钱袋，又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粮票。
五毛钱翻身的起点，她已经迈出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接下来，就是去把那旧煤油炉、锅碗瓢盆和第一批材料买回来！
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而有力。
目光，投向杂货铺的方向，充满了期待。
属于她林晚月的商业帝国，将从那个三块钱的旧煤油炉开始，从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弄堂里，悄然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