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梓安“病重”静养,徐凤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他不再整日想着玩耍,练武更加克苦,文课也听得格外认真。他知道大哥在承受着什么,他想要快点变强,强到能为大哥分忧,强到能让那些算计大哥的人付出代价。
剑九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既欣慰又复杂。这一日,在校场练完基础剑式后,他忽然叫住徐凤年:“二世子,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徐凤年抹了把汗,不假思索:“为了保护爹娘,保护大哥,保护北凉!”
“好志气。”老黄笑了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但保护,不是光靠说的,也不是光靠练这些死招式。剑,是有灵的。今天,老头子教你点不一样的。”
他走到兵器架旁,没有取那些精钢长剑,而是抽出一把最普通、甚至有些锈迹的铁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看好了。”
话音未落,老黄佝偻的身形陡然挺直,那柄锈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朴实无华、却快得超出徐凤年理解能力的剑光,如白驹过隙,倏忽刺出,点在十步外一个箭靶的红心上。
“嗤”的一声轻响,箭靶纹丝不动。但徐凤年跑过去一看,只见红心处,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透光而过。这一剑,竟已达到了凝力成丝、穿透而不损外物的极高境界!
徐凤年目定口呆。
老黄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拄着剑道:“这一剑,叫‘刺’。天下剑招,归根结底,不过劈、刺、撩、挂、点、崩、截、剪。但何时劈,何时刺,用几分力,留几分变,全在持剑者一心。你的心到了,剑就到了。”
“我的心……”徐凤年若有所思。
“对,心。”老黄难得正经,“你大哥的心,在谋北凉百年基业,在算天下大势,所以他能运筹惟幄。你的心,现在是想保护。但这‘保护’二字,太空泛。你要保护的是什么人?是什么地方?愿意为这保护付出什么?想明白了,你的剑,才有根,才有魂。”
徐凤年陷入了沉思。保护爹娘,保护大哥,保护北凉……这些天,他更多的是愤怒,是急于变强,却从未像大哥那样,去深思北凉究竟是什么,北凉的百姓需要什么,真正的保护意味着什么。
老黄不再多说,让他自己琢磨。
此后数日,徐凤年练剑时,眼神渐渐有了不同。他开始观察校场上巡逻的士兵,观察王府里忙碌的仆役,甚至央求徐骁带他去了一次军营,去看那些普通士卒的操练和生活。
他看到士兵们手上粗糙的老茧,看到他们谈起家人时眼中的温柔与思念,也看到他们说起北莽犯边时的同仇敌忾。他看到百姓们领到新农具时的笑容,也听到他们对边境安宁的期盼。
渐渐地,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北凉”,开始变得具体起来。那是无数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家园、生计和希望。
这一日,徐梓安精神稍好,被徐凤年推着在花园晒太阳。徐凤年忽然说:“大哥,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我练剑,不是为了打败谁,也不是为了逞威风。”徐凤年握紧小拳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是为了让北凉的士兵可以少流血,让北凉的百姓可以安心生活,让爹娘和大哥……可以不用那么累。我的剑,要成为他们的盾。”
徐梓安怔住了。他看着弟弟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脸庞,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子微微发酸。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徐凤年的头:“凤年,你真的长大了。”
“所以,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徐凤年认真道,“等我再厉害一点,就能帮你做更多事了。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徐梓安笑着点头:“好,大哥等着。”
或许是心境的变化带来了突破。又过了几日,在校场练剑时,徐凤年面对剑九黄随手抛来的七八个板球(这是训练反应和剑速的常用方法),心念电转间,不再追求一个个击破,而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手中木剑划出一道简洁的弧线。
“啪啪啪啪!”一串轻响,七个板球几乎在同一瞬间被点中,偏离了方向,互相碰撞着散落一地。
剑九黄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嘿嘿一笑:“有点意思了。这一剑,算是摸到了‘守’的边儿。记住刚才的感觉。”
徐凤年自己也有些惊讶,看着自己的手和剑,若有所思。
晚间,剑九黄罕见地拎了一壶酒,坐在屋顶上独酌。月光下,他望着徐梓安院落的方向,又看了看校场,低声自语:“徐骁啊徐骁,你这两个儿子,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却硬要谋一个未来;一个赤子之心,天赋异禀,已见峥嵘……老夫这点压箱底的东西,怕是留不住了。也罢,这江湖,总得有人接着。”
他灌下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破烂的衣襟。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聊,又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徐凤年并不知道老黄的心事,他只是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好象比昨天更“听话”了一些。而那份想要守护的决心,也象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深深扎根,开始拙壮生长。
病榻上的大哥,屋顶上的师父,校场上的弟弟。北凉的传承与未来,就在这无声的月光中,悄然完成了一次关键的交接。初啼虽稚嫩,却已隐隐带着震动九霄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