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陵州城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这是年节的最后一天,百姓们纷纷出门赏灯、猜谜、看戏,庆祝新年的到来。
北凉王府也在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还特意在府前广场上设立了灯谜台,猜中者有奖,引得百姓们纷纷前来。
徐梓安没有出门。他的身体虽然好转,但还不能长时间劳累,元宵节人多拥挤,吴素不放心让他出去。
他坐在听潮亭顶层的窗前,远远看着城里的灯火。徐凤年本来想陪他,但被徐骁带出去“见世面”了。
“世子,喝药了。”常百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
徐梓安接过,一饮而尽。药很苦,但他已经习惯了。
“常大夫,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徐梓安忽然问。
常百草手一颤:“世子何出此言?您现在情况稳定,只要按时服药,不要过度劳累,活到……活到二十岁没问题。”
“二十岁……”徐梓安喃喃道,“还有十三年。”
“世子,您别多想……”
“我没多想。”徐梓安笑了笑,“只是觉得,时间不多了,要抓紧。”
常百草心中酸楚。这孩子,才七岁,就在计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常大夫,有件事想拜托您。”
“世子请讲。”
“我想编一部医书。”徐梓安道,“将北凉常见的病症、治疔方法、草药图谱都记录下来,配上图画,简单易懂。然后刊印成册,分发到各地的医馆,让更多的医师可以学习。”
常百草眼睛一亮:“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世子,老夫愿全力相助!”
“那就拜托您了。”徐梓安道,“另外,我还想在各地设立‘惠民医馆’,专门为穷苦百姓看病,药钱只收成本,甚至免费。”
“这……需要大量资金啊。”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徐梓安道,“北凉现在商路渐通,税收增加,可以拨出一部分。另外,可以号召富商捐款,给予他们一定的名誉奖励。”
常百草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世子仁心!老夫代北凉百姓,谢过世子!”
正说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丫鬟红薯匆匆走上来,脸色凝重:“世子,烟雨楼有紧急情报。”
“说。”
“离阳朝廷派了新的巡察使,已经到陵州了。”红薯递上一份密报,“这次来的是……司礼监掌印韩貂寺。”
徐梓安眉头一皱。
韩貂寺,离阳皇室忠实的走狗,太监出身,心狠手辣,专门替皇帝处理见不得光的事。他比之前的李翰林更难对付。
“他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已经住进驿馆了。”红薯道,“刘文远正在招待他,据说……韩貂寺指名要见世子您。”
“见我?”
“对。”红薯点头,“他说奉陛下之命,一是巡察北凉军备,二是……探望世子病情。”
徐梓安冷笑:“探望病情是假,探查虚实是真。看来离阳朝廷对北凉还是不放心。”
常百草担忧道:“世子,那韩貂寺是有名的难缠,您……”
“见。”徐梓安淡淡道,“既然他要见,那就见。不过……要让他见到他想见的。”
红薯会意:“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正月十六,韩貂寺正式拜访北凉王府。
和笑眯眯的李翰林不同,韩貂寺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看人的时候像毒蛇一样。他穿着紫色的宦官服,身后跟着八名金甲侍卫,气势逼人。
徐骁在正殿接待,态度不冷不热:“韩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韩貂寺尖细的声音响起:“为陛下办事,不辛苦。王爷,咱家此次前来,一是奉旨巡察北凉军备,二是……陛下听说大世子病情好转,特意让咱家来看看。”
徐骁心中冷笑,面上却道:“有劳陛下挂怀。不过犬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宜见客。”
“王爷,”韩貂寺盯着徐骁,“咱家是奉旨而来。若是见不到世子,回去无法向陛下交代啊。”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父王,既然韩大人是奉旨而来,儿就见一见吧。”
众人转头,只见徐梓安坐在轮椅里,被徐凤年推着,缓缓进入正殿。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韩貂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着徐梓安。
“下官韩貂寺,见过世子。”他躬身行礼,但眼神始终没离开徐梓安的脸。
“韩大人免礼。”徐梓安声音虚弱,“恕我不能起身行礼。”
“世子身体要紧。”韩貂寺走近几步,“听说世子服用了神药,病情好转。陛下特意让咱家带来一些宫中秘制的补药,希望对世子有用。”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卫捧上一个锦盒。
徐梓安让徐凤年接过,淡淡道:“多谢陛下,多谢韩大人。”
“世子客气了。”韩貂寺话锋一转,“不过咱家听说,世子在病中还在操劳政务,又是办官学,又是推广农具……这会不会太劳累了?万一病情反复,陛下会担心的。”
这是在敲打——离阳朝廷知道你在做什么,收敛点。
徐梓安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苦笑道:“韩大人说得是,儿也知道该静养。但北凉百废待兴,父王年事已高,儿实在不忍看他一人操劳。只能……尽力而为。”
这话说得巧妙——不是我要揽权,是心疼父亲。
韩貂寺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道:“对了,咱家还听说,世子设计的新式农具效果极好,连西蜀都来采购。不知能否让咱家开开眼界?”
又来了,又是打探天工坊。徐梓安早有准备:“韩大人有兴趣,自然可以。不过那些农具都在天工坊,离城有段距离。韩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休息几日,再去参观?”
“不必休息。”韩貂寺摆手,“咱家时间有限,明日就去。”
“好,那就明日。”
会见结束,韩貂寺告辞离去。
他一走,徐骁就怒道:“这个阉狗!分明是来示威的!”
徐梓安却笑了:“父王不必生气。他越是如此,越说明离阳朝廷对北凉忌惮。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做对了。”
“可明天他要去天工坊……”
“让他去。”徐梓安淡淡道,“鲁大年知道该怎么做。该看的让他看,不该看的,他一个字都别想知道。”
第二天,韩貂寺在鲁大年的陪同下参观了天工坊。
和之前王朗一样,鲁大年只带他看了皮毛加工和普通农具打造的工坊,内核局域一律以“工匠休假”为由挡在外面。
但韩貂寺比王朗精明得多。
他指着一处封闭的工坊问:“这里为何锁着?”
鲁大年赔笑:“回大人,这里是存放原料的仓库,没什么好看的。”
“哦?那打开让咱家看看原料也行。”
“这……钥匙在管事那里,管事今天休沐了。”
韩貂寺眼中闪过怀疑,但没再强求。
参观结束后,他忽然问:“听说北凉还在研究什么‘火药’?威力巨大,能开山裂石?”
鲁大年心中一惊,面上却装傻:“火药?那是什么?小人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韩貂寺盯着他,“咱家可是从可靠渠道得知的。”
“那一定是误传。”鲁大年镇定道,“天工坊只造农具和日常用品,不造那些危险的东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随便查。”
韩貂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也许是咱家听错了。好了,今日多谢鲁师傅陪同,咱家告辞了。”
回到驿馆,韩貂寺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天工坊,肯定有问题。”他对随从道,“那些封闭的工坊,还有那个鲁大年的反应……北凉一定在秘密研究什么。”
“大人,要不要……夜探?”
韩貂寺沉思片刻,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敲打徐骁,让他收敛点。至于天工坊的秘密……来日方长。”
他铺开纸笔,开始写奏折。
奏折中,他如实汇报了北凉的情况:大世子徐梓安确实病重,但心智过人,仍在操劳政务;天工坊规模庞大,技术先进,但似乎只生产农具;北凉民心归附,军备整齐,但暂时没有异动……
最后,他建议:“北凉虽强,但徐骁年迈,徐梓安病弱,徐凤年年幼,不足为虑。朝廷可施恩安抚,同时暗中扶持西蜀制衡,可保北疆无忧。”
这正合离阳皇帝的心思——既不让北凉太弱被北莽吞掉,也不让北凉太强威胁朝廷。
奏折快马送往太安城。
韩貂寺在陵州又待了几天,象征性地巡察了边境驻军,然后启程回京。
送走韩貂寺,北凉高层齐聚听潮亭。
“这个韩貂寺,比李翰林难对付多了。”徐骁沉声道,“他肯定看出了些什么。”
“但他不会说。”徐梓安分析,“因为说出来,朝廷就会对北凉采取强硬措施,这不符合离阳现在的利益。他们需要北凉镇守边疆,所以只能敲打,不能撕破脸。”
李义山点头:“世子说得对。所以韩貂寺的奏折,一定会说北凉‘不足为虑’。这样朝廷才会继续维持现状,给我们发展的时间。”
“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徐梓安道,“韩貂寺这次来,是一个信号——离阳朝廷对北凉的关注度提高了。我们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
众人点头。
陈芝豹忽然道:“世子,影卫已经训练完毕,年后就要分散各地。是否……派几个人去太安城?监视朝廷动向?”
徐梓安想了想:“可以。但要选最精锐、最可靠的。太安城是龙潭虎穴,不能有丝毫差错。”
“末将明白。”
事情安排完毕,众人散去。
徐梓安独自坐在听潮亭,望着远方。
韩貂寺的到来,提醒了他一件事——离阳朝廷不会永远容忍北凉壮大。
总有一天,矛盾会爆发。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他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让北凉强大到足以自保,甚至……足以改变天下格局。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通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是希望的光。
也是挑战的光。
徐梓安握紧拳头。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走下去。
为了北凉,为了家人,为了……这个他想要改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