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偏院,药香弥漫。
三个奶娘轮番上阵,试图让徐梓安进食。可这瘦弱的婴儿总是抿紧嘴唇,勉强吃几口便吐出来,小脸憋得发紫。
“大公子……大公子这是不肯吃啊!”最年长的奶娘刘妈急得满头大汗。
吴素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坚持要亲自照看长子。她接过徐梓安,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安儿乖,多吃些才能长大……”
徐梓安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前世他是孤儿,从未体验过母爱。此刻这温暖的怀抱,这温柔的声音,让他眼框发热。
他努力吞咽,可虚弱的身体本能地抗拒。
“王妃,让老夫试试针灸。”王府首席医师常百草道。
吴素尤豫片刻,点头同意。
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刺入婴儿的穴位。徐梓安感到一阵微弱的暖流在体内游走,舒服了些许,竟真的多吃了两口。
“有效!”刘妈喜道。
就在这时,李义山提着一坛酒走了进来。他先向吴素行礼,然后径直走到摇篮边,低头看着徐梓安。
四目相对。
徐梓安心中一凛。这老者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看穿灵魂。
“李先生。”吴素轻声道,“您看安儿他……”
李义山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婴儿眉心。
一股冰凉的气息透入。
徐梓安想要抵抗,却无力反抗。那气息在他体内游走一周,最后停在心脉处。他能感觉到李义山的震惊——尽管对方脸上毫无表情。
“王妃,”李义山收回手指,神色凝重,“大公子不仅心脉残缺,三焦经络也有先天郁结。老夫直言……他能活到十岁,便是奇迹。”
吴素身子一晃,徐忠急忙扶住。
“但——”李义山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精光,“此子神魂之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方才我以‘探魂指’查看,他的神智……完全不象婴儿。”
吴素愣住了:“李叔叔这是何意?”
“意思是,大公子生而知之。”李义山缓缓道,“他听得懂我们说话,看得懂世间万物。只是困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无法表达。”
房间内一片死寂。
徐梓安心头巨震。这李义山……果然不愧毒士之名,竟能看出端倪!
“不可能……”常百草喃喃,“婴儿就算早慧,也不可能……”
“常医师可见过出生三日,眼神便如此清明的婴儿?”李义山反问。
众人看向摇篮。徐梓安知道自己暴露了,索性不再掩饰。他转动眼珠,看向李义山,眼中流露出“你猜对了”的神色。
李义山竟然笑了。这是他入北凉以来,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有趣,当真有趣。”他饮了一大口酒,“王爷呢?”
“在书房,对着兵图发呆三天了。”徐忠低声道,“自那日之后,王爷就没合过眼。”
正说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徐骁大步走入,铁甲未卸,满脸胡茬,眼中布满血丝。他先看了吴素一眼,见她无恙,才走到摇篮边。
“李义山,你说实话。”徐骁声音沙哑,“安儿……真的没救?”
李义山沉默片刻:“若只是体弱,天下奇药或可续命。但先天心脉残缺……这是胎里带来的绝症,非人力可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陆地神仙以本命真元为他重塑心脉。”李义山摇头,“可这样的高人,世上有没有尚且两说,就算有,又凭什么为一个婴儿耗费修为?”
徐骁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他俯身,看着长子。徐梓安也看着他。
这一刻,徐骁清淅地从婴儿眼中看到了情绪——不是懵懂,而是理解,甚至有一丝……安慰?
“爹没事。”徐骁忽然笑了,笑容苦涩,“爹是北凉王,三十万铁骑的主人。爹一定……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儿子瘦小的脸颊。
徐梓安感觉到那手掌的温暖和颤斗。这个杀人无数的人屠,此刻只是个绝望的父亲。
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握住父亲的手指,却只动了动指尖。
“他在动!”吴素惊喜道。
徐骁轻轻握住那只小手,眼泪终于落下:“好孩子……爹的好孩子……”
李义山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道:“王爷,王妃,老夫有一言。”
“说。”
“大公子虽体弱,但心智超群。若善加引导,未必不能以谋略补武不足。”李义山眼中闪着光,“老夫愿收他为徒,授以纵横之术、治国之道。如此,即便他寿数有限,也能在这世间留下印记。”
徐骁和吴素对视一眼。
“安儿他……才三天。”吴素哽咽。
“心智已开,便可启蒙。”李义山道,“况且,教导之事,本就不拘年龄。”
徐骁盯着李义山:“你要什么?”
“老夫什么都不要。”李义山笑了,“能看到一个奇迹成长,本身就是最大的报酬。更何况——”
他看向徐梓安,意味深长:“老夫很好奇,这样一个生而知之的存在,能给这个乱世带来什么变量。”
徐梓安心中翻涌。
原着中,李义山是徐凤年的老师,为北凉鞠躬尽瘁,最终病逝听潮亭。如今,他竟主动要收自己为徒。
或许……这是个机会。
一个以病弱之身,改变某些悲剧的机会。
他看向李义山,眨了眨眼。
李义山会意,大笑道:“王爷你看,他同意了!”
徐骁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从今日起,李义山便是安儿的启蒙老师。北凉藏书,任你取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只需一间静室,一壶酒,足矣。”李义山躬身,“不过在此之前,老夫要为大公子行‘开智礼’。”
所谓开智礼,本是世家子弟三岁时举行的仪式。李义山却要现在进行。
他让所有人退出,只留自己和徐梓安在房中。
关上门,李义山坐在摇篮旁,又饮了一口酒。
“现在没外人了。”他淡淡道,“你可以用眼神回答我的问题。是就眨一下眼,不是就两下。”
徐梓安眨了一下眼。
“你确实能听懂我们说话?”
眨一下。
“你记得前世?”
徐梓安尤豫片刻,眨了一下。
李义山眼中爆发出精光:“有趣!那你可知,这是什么世界?”
徐梓安眨了两次眼——不知道,至少不能承认知道。
“罢了,不重要。”李义山摆摆手,“既然你我有师徒之缘,老夫便传你第一课:在这乱世,智慧比武力更有用。武力可杀一人,智慧可屠一城、灭一国。”
“你身体孱弱,注定无法习武。但这未尝不是好事——因为你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思考上。”
“从今日起,老夫每日会来一个时辰。教你识字、明理、观势。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徐梓安用力眨了一下眼。
李义山笑了,那笑容不再冰冷,而是带着罕见的暖意。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他蘸着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
“安”。
“这是你的名字。徐梓安。”李义山缓缓道,“梓,良木也,寓意栋梁之材。安,平安。你父母希望你成为栋梁,又只求你平安。”
徐梓安静静看着那个字。
前世他叫徐安,今生叫徐梓安。都有一个“安”字。
可在这个乱世,真的能平安吗?
他看向窗外,雪花纷飞。
北凉的冬天,很长,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