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像冰锥,扎进耳膜,然后顺着神经一路冻到胃里。鸿特晓说罔 首发
左臂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心跳都让那里的撕裂感更清晰一分。我靠着岩石,呼吸粗重,视线里石懿那张脸模糊又清晰。愤怒像一小簇火苗,在冰冷的胃里挣扎着想要窜起来,但很快就被更庞大的、生理性的虚弱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压了下去。
“不及格?”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喘息,“它死了。我我躲开了致命一击。”
“然后呢?”石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蹲下身,不是看我,而是检查那只畸变体的尸体。他用脚踢了踢那扭曲的脖颈,确认它彻底死亡。“躲开,然后等死?等我来救?还是等它自己撞晕?”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这次停留得更久,像是在评估一件损坏的工具。“失血会让判断力下降,疼痛会干扰思考。但真正的致命伤,是你根本没去想‘之后’。”他指了指地上那摊从我手臂滴落的、已经开始渗入沙土的血迹,“你的血,对它来说就是最醒目的路标。方圆几百米内,如果有第二只,或者更糟的东西,它们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寒意瞬间爬满了脊背。我猛地扭头看向四周。丘陵在渐暗的天光下投出更长的、扭曲的阴影,风声穿过岩石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每一片晃动的阴影,都像是潜藏着什么。
“处理伤口。五分钟。”石懿不再看我,转身走向不远处一块更大的、向内凹陷的岩石下方。那里背风,地面相对干燥。
我咬著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撕开左臂衣袖。伤口比感觉的要深,三道平行的撕裂伤,皮肉外翻,边缘沾满了沙土和暗红色的血污。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但看起来足够糟糕。我从怀里摸出那个总是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面有几块相对干净的碎布,还有一小卷在聚落里换来的、粗糙但结实的麻线。
没有水清洗。我只能用最干净的一块布,尽量擦掉伤口周围大块的沙土,然后用力将翻开的皮肉按回去。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用牙齿配合右手,将麻线绕过手臂,开始笨拙地打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著伤口,手指因为失血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石懿就站在几米外,背对着我,望着远处丘陵的轮廓。他没有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当我勉强包扎完毕,用牙齿和右手拉紧最后一个结时,虚脱感几乎让我瘫倒。我靠在岩石上,大口喘气,脸色一定白得像纸。
“时间到。”石懿的声音准时响起。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我那包扎得歪歪扭扭、已经被血浸透的手臂,没有任何评价。他走到那只畸变体尸体旁,弯腰,单手抓住它一条相对完好的后肢,拖死狗一样将它拖了过来,扔在我面前的空地上。
尸体与沙土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看。”石懿用脚尖点了点畸变体的头颅,迫使那扭曲的脖颈露出更完整的角度。“我杀的。干净利落。为什么?”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视线聚焦在那致命的伤口上。石懿用的是一把看起来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短刀,刀身狭窄。伤口位于颈椎骨节的缝隙之间,精准地刺入,切断脊髓。几乎没有多余的血喷溅,只有伤口处一点深色的淤积。
“颈椎间隙最脆弱,连接中枢神经。一击破坏控制全身的节点。”我声音虚弱,但思路在疼痛中艰难地梳理,“比攻击头部骨骼更厚,角度要求高比攻击心脏它可能有多重冗余循环,或者核心不在那里更快,更确定。”
“角度。”石懿打断我,他蹲下来,用手指虚划了一下畸变体扑击时的运动轨迹,又指了指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它扑向你,我在侧后方。这个角度,刀要避开它肩胛骨和颅骨的遮挡,刺入深度必须刚好切断脊髓,又不能卡在骨缝里。用力过猛,刀可能断;用力不足,它还能反扑。”
他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那把短刀,随意在裤腿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血迹。墈书君 首发刀身在最后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微光。“这需要知道它骨骼的确切形态,肌肉发力时关节的微小位移,甚至它那一刻的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他顿了顿,看向我,“而这些,在你和它周旋的那十几秒里,我看到了。”
我愣住了。
“你的翻滚,虽然狼狈,但让它露出了左侧颈部的空当,持续了大约零点三秒。它追击时前肢落地,肩胛骨有一个向上的轻微抬升,让颈椎第三节和第四节的间隙扩大了大概两毫米。”石懿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这些,就是窗口。你制造的窗口。但你只想着躲,没想着看,更没想着用。”
他的话像另一把刀,剖开了刚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搏杀。那些在恐惧和疼痛中被忽略的细节,此刻被他用冰冷的语言重新拼接起来。我制造的窗口我竟然在无意中,为他的致命一击创造了条件?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是后怕,是恍然,还有一种扭曲的、被利用却又无法反驳的认同感。
“现在,”石懿踢了踢脚边另一只畸变体那只最初扑向我,被他不知用什么手法击飞,撞晕在岩石下的迅爪畸变体。它此刻微微抽搐著,似乎正在从晕眩中恢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咕噜声。“它是你的教材。也是你的第二次机会。”
我胃部一阵紧缩。看着那只逐渐苏醒的怪物,左臂的伤口又开始尖锐地疼痛起来。
石懿已经用脚踩住了畸变体的后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它无法挣脱起身,又不至于立刻踩断它的脖子。畸变体疯狂地扭动,利爪刨抓着地面,扬起沙土。
“看仔细,”他的声音压过了畸变体的嘶吼,“我要你回答三个问题。第一,它肌肉最发达的附着点在哪里?第二,它膝关节反转的极限角度是多少?第三,它右前肢爪刃的磨损,主要集中在内侧还是外侧?为什么?”
活体观察。在它挣扎的时候,在它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时候,在血腥味和它口中喷出的腐臭气息弥漫的时候。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视线死死盯住那只畸变体。忽略它狰狞的头颅和嘶吼,忽略那致命的利爪,像在解剖台上观察一具静态标本不,比那更难。标本不会动,不会带来这种窒息的压迫感。
它的后肢蹬地力量极大,大腿外侧的肌肉束在皮毛下剧烈滚动、绷紧。肩胛部位随着挣扎高高隆起“后肢,股外侧肌群,还有肩胛提肌和背阔肌上部,”我艰难地开口,眼睛不敢眨,“这些是它扑击和短距离爆发的主要动力源。”
石懿脚下微微用力,畸变体发出一声痛嘶,挣扎的幅度变了,一条后腿试图反向蹬踹。我死死盯着它的膝关节,那反关节的结构在极限用力时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反转角度大概一百二十度到一百三十度。不能再多了,否则韧带会撕裂。”
“爪刃!”石懿低喝。
我目光急转,看向它疯狂刨抓的右前肢。沙土飞扬,但那几道暗沉的反光在动作间依稀可辨。磨损大部分爪刃的尖端都有磨损,但其中最长的那一道,内侧刃面的磨损明显更严重,甚至有些发白。
“内侧!主要磨损在内侧!”我急促地说,“因为它习惯用这只爪子从内侧向上撩抓!或者,在固定猎物时,内侧刃面承受了更多的摩擦!”
我的话音刚落,石懿突然松开了脚。
几乎同时,他向后撤了半步。
那只畸变体失去了压制,狂怒地翻身而起,没有任何犹豫,带着腥风再次向我扑来!距离太近了,我甚至能看到它猩红眼珠里倒映出的、我惊恐苍白的脸。
时间仿佛被拉长。
左臂的剧痛,虚弱的身体,背后坚硬的岩石所有退路似乎都被封死。
但这一次,石懿的话,那些冰冷的分析,像闪电般划过脑海。
它扑击的轨迹,它肩胛的抬升,那零点三秒的空当
我没有向旁边翻滚那会再次把柔软的腰腹暴露给它。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仰倒,后背重重砸在沙土地上,同时右腿蜷起,狠狠向上蹬出!
目标不是它的要害,而是它扑击时必然伸到最前、支撑身体重心的左前肢关节。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骼错位的脆响。
畸变体扑击的势头猛地一歪,惨嚎著从我身体上方翻滚过去,摔在另一侧。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那条左前肢已经扭曲变形,无法受力。
我躺在沙地上,剧烈咳嗽,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眼前金星乱冒。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石懿走到那只还在试图用三条腿爬起的畸变体身边,手中短刀再次精准地刺入依旧是颈椎的缝隙。
嘶吼声戛然而止。
世界重新变得安静,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风吹过岩石的呜咽。
石懿拔出刀,甩了甩上面粘稠的污血。他走到我身边,低头看着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我。
看了几秒钟。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在我手边的沙地上。
是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硬邦邦的压缩干粮。
“吃。”他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冰冷,“休息。明天天亮前,你要学会通过痕迹判断方圆五百米内有没有这玩意,以及它们的数量和大概方向。”
他转过身,走向那块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开始清理地面,准备过夜。
我躺在冰冷的沙土上,看着头顶逐渐深邃的、开始浮现出几点寒星的夜空。左臂的疼痛依旧,疲惫像潮水般淹没四肢百骸。但脑海里,却反复回放著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画面我蹬出的那一脚,骨骼错位的声音,还有石懿最后那精准的一刺。
我慢慢伸出手,抓住那块压缩干粮。油纸粗糙的触感传来。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