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厂区的箭头(1 / 1)

钢筋的尖端划过一块凸起的混凝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只有远处聚落边缘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喊叫。铅灰色的天空压在头顶,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抹布,沉甸甸的,不透一丝光亮。西北方向。

箭头指向的,是聚落外围更深处,那片被称作“旧厂区”的废墟。那里的建筑骨架更高大,也更破碎,像巨兽死后被风干的骸骨。平日里,除了最不要命的拾荒者,很少有人会深入。资源早已被反复搜刮,剩下的只有危险坍塌的结构,盘踞的畸变体,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握紧钢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石懿留下的这个箭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他为什么要指引我去那里?考验?陷阱?还是那里真的藏着什么,与老李的死,与那些蓝色纤维有关?

脚步继续向前。脚下的碎石逐渐被更大块的建筑垃圾取代,踩上去的感觉从沙沙声变成了沉闷的磕碰。空气里的腐臭味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刺鼻的、类似化学药剂残留的酸涩气息。风穿过扭曲的钢筋框架,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哨子在同时吹奏。

绕过一堵半倾倒的、布满涂鸦和弹孔的砖墙,视野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地面铺着碎裂的水泥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场地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框架,曾经可能是某种厂房或仓库的主体结构。框架大部分已经坍塌,扭曲的钢梁像被巨力拧断的麻花,垂落下来,尖端深深扎进地面。框架深处,阴影浓得化不开。

箭头,就指向那片阴影。

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靠近。目光扫视著周围的环境。左侧,一堆生锈的管道和阀门堆成小山;右侧,一个混凝土浇筑的、半埋在地下的方形结构,顶部盖板已经碎裂,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消失在框架的阴影里。

太安静了。除了风声,这里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动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畸变体那种特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都没有。

石懿会在里面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本能的恐惧。来都来了。我调整了一下握持钢筋的姿势,让磨尖的那头斜指向前方,然后,迈步朝着金属框架的阴影走去。

脚下的水泥板发出空洞的回响。越靠近,那股化学药剂残留的气味就越明显,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阴影的边缘像一道模糊的界线,跨过去,光线骤然黯淡。眼睛需要几秒钟来适应。

框架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地面堆积著厚厚的、混杂了金属碎屑和不明污渍的尘土。几根粗大的承重柱歪斜地立著,表面覆盖著暗红色的锈迹和墨绿色的苔藓类物质。头顶,纵横交错的钢梁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复杂的、令人不安的几何图形。

没有石懿的踪影。

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只有我自己压抑的心跳,和风吹过钢梁缝隙时发出的、时高时低的呜咽。

“看够了?”

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我猛地抬头,钢筋瞬间横在胸前。声音的来源是一根离地约三米高的横向钢梁。石懿就坐在那上面,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著。他依旧穿着那件深棕色的皮质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把玩着那枚熟悉的锈蚀齿轮。在这个角度,昏暗的光线让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更加深刻,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有些慑人。

他是什么时候上去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地方是你指的。”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框架内显得有些干涩,“我来了。”

石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钢筋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别的什么。

“反应还行。”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没直接冲进来,也没掉头就跑。知道先看环境。”

他手指一弹,那枚齿轮旋转着落下,精准地掉在我脚前半米处的尘土里,溅起一小蓬灰。

“捡起来。”

我盯着那枚齿轮,又抬头看了看他。他垂着眼,也在看我,眼神平静无波。这不是请求,甚至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测试。

我弯腰,用空着的左手捡起齿轮。入手冰凉,沉甸甸的,边缘的齿牙有些扎手。齿轮中心有一个规整的圆孔,内壁光滑,不像是自然锈蚀形成的。

“看出什么了?”他问。

我把齿轮举到眼前,借着从钢梁缝隙漏下的微弱天光仔细查看。锈迹是暗红色,分布并不均匀,有些地方剥落了,露出底下相对完好的金属质地。齿牙的磨损程度我转动齿轮,指尖感受着每一个齿尖的轮廓。大部分齿尖都有明显的、偏向一侧的磨损斜面。

“工业齿轮,标准件,材质是某种合金钢,锈蚀程度显示暴露在潮湿空气中至少五年以上。”我慢慢说道,大脑里那些关于机械磨损和材料的知识自动浮现,“但齿牙的磨损模式很奇怪。单侧磨损严重,而且磨损面非常光滑,不像是啮合传动造成的正常磨损,更像是被某种高速流动的、带有细微磨料的介质长期冲刷形成的。”

我顿了顿,补充道:“比如,高压水流,或者含有沙砾的气流。”

钢梁上,石懿晃荡的腿停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框架内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继续。”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

我翻转齿轮,看向另一面。在靠近中心圆孔的位置,有一小片区域,锈迹的颜色略有不同,更偏向暗褐色,而且质地似乎更油腻?

“这里,”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那片区域,指尖传来一种滑腻的触感,“有油脂残留。虽然大部分已经氧化变质,但痕迹还在。这种油脂不是常见的机械润滑油,气味和性状残留有点像动物油脂?或者某种混合油脂。”

我把齿轮放下,抬头看他。“这东西,不是从普通废墟里捡的。它来自一个特定的、有高压流体或气流环境,并且使用特殊油脂润滑的设备。可能是旧时代的某种泵,或者风机。”

说完,我等待着他的反应。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跳动着。展示这些“异常知识”是危险的,但石懿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我的不同。隐瞒或许更糟。

石懿从钢梁上跳了下来。落地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走到我面前,距离大约两步。这个距离,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审视,以及那审视背后,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波动。他伸出手。

我把齿轮递还给他。

他没有接,而是看着我拿着齿轮的手。“老李指甲缝里的纤维,你收好了?”

“贴身放著。”

“蓝色。化纤质地,染过色,颜色很暗,但在特定光线下能分辨。”他像是在复述,又像是在确认,“聚落里,穿这种料子衣服的人,不多。”

我心头一紧。“你知道是谁?”

石懿没有直接回答。他收回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走向框架深处更暗的角落。“跟我来。”

我握紧钢筋,跟了上去。脚下的尘土更厚,踩上去软绵绵的。绕过两根倾倒的柱子,前方出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被碎石半掩的楼梯口。楼梯是混凝土浇筑的,已经开裂,边缘破损严重。下面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更浓的、混合了霉味和某种淡淡腥气的冷风从下面涌上来。

石懿在楼梯口停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擦了一下。一簇稳定的、昏黄的光亮了起来。那是一个旧时代的金属打火机,火焰不大,但足够照亮附近几步的范围。

“下面。”他说,率先走了下去。

楼梯不长,大约十几级,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像是某个设备间或者储藏室。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布满水渍和裂纹。角落里堆著一些看不清原貌的破烂。空气潮湿阴冷,打火机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

石懿举著打火机,走到房间中央。地上,用粉笔画著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

“这是老李倒下的位置。”他蹲下身,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也照亮了地上那个粗糙的轮廓,“聚落守卫发现他时,他面朝下趴在这里,脖子后面有撕裂伤,周围有血迹和挣扎痕迹。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被畸变体从背后扑倒,利爪撕开了脖子。”

我也蹲下来,仔细看着那个轮廓。粉笔线有些模糊,但大致能看出姿势。

“但出血量不对。”我低声道,“颈动脉或大静脉破裂,出血应该是喷射状或快速涌出,会形成明显的血泊,并且随着心脏最后的搏动,血液分布会有特定形态。可按照守卫的说法,以及我后来在停尸棚看到的尸体状态,出血量远少于预期,而且尸体周围的土壤”

“土壤被翻动过。”石懿接过了话头,声音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人移动过尸体,或者至少,处理过血迹。他们想让它看起来更像是在这里被袭击的,而不是死后被搬过来的。”

我猛地看向他。“你也怀疑是谋杀?”

石懿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地上的轮廓上。“不是我怀疑,是事实。”他顿了顿,“老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聚落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失踪’,或者被发现死于‘畸变体袭击’。伤口都很像,处理得也越来越熟练。”

他站起身,打火机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但这次,他们留下了破绽。那片蓝色的纤维,还有”他走到房间一角,用脚尖拨开一堆杂物,露出下面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

地面上,有几个模糊的、半圆形的压痕,很浅,几乎被尘土覆盖。

“这是”我凑近细看。

“某种容器底部的痕迹。可能是金属桶,或者箱子。”石懿说,“老李死前,或者死后,有人在这里放过东西。东西被拿走了,但留下了痕迹。”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蓝色纤维的持有者,移动尸体,处理血迹,在这里放过某个容器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有计划、有目的的杀人行为。但动机是什么?老李只是一个普通的、没什么价值的拾荒者。

“他们为什么要杀老李?还有其他人?”我问。

石懿终于转过头,看向我。昏黄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让他的眼神显得深邃难测。

“这就是问题。”他说,“杀人需要理由。在聚落这种地方,最常见的理由是资源、仇恨,或者灭口。”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老李死前那几天,一直在偷偷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聚落西边,那片被划为禁区的废墟。”石懿的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那里在‘大崩塌’前,是一个生物研究所的地下备份设施。老李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风声,说那里可能还藏着点‘旧时代的好东西’,不是吃的用的,是别的东西。”

生物研究所。地下备份设施。旧时代的好东西。

这几个片语合在一起,让我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在这个世界,“旧时代的好东西”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

“他在找入口,或者相关信息。”石懿继续说,“然后,他就死了。死得像是一次意外的畸变体袭击。”

“你是说,杀他的人,不想让他找到那个地方?或者,不想让他把消息传出去?”我追问。

“可能。”石懿不置可否,“也可能,老李已经找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他走回我面前,打火机的火焰在我们之间静静燃烧。“现在,你知道的和他一样多了。”

这句话像一块冰,滑进我的胃里。我知道的和他一样多这意味着,我也可能成为目标。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完全可以不管,或者,像守卫长那样,把我关起来,或者让我‘消失’。”

石懿与我对视了几秒,然后,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因为我觉得,”他说,语气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沙哑的平淡,“你或许能看出点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比如那个齿轮的磨损,比如老李伤口真正的问题。”他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聚落里需要有人记得真相,哪怕只是碎片。总是‘畸变体袭击’,太无聊了,也太方便了。”

他转过身,朝着楼梯走去。“走吧。这里待久了不舒服。”

我跟在他身后,重新爬上楼梯,回到那个巨大的金属框架下。外面的天光似乎更暗了,铅灰色变成了铁灰色。风依旧呜咽。

石懿收起打火机,拍了拍手上的灰。“箭头看到了,地方带你来了,该说的也说了。”他看着我,“现在,你怎么选?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你的窝棚,祈祷下一个不是你。或者”

他停住,目光锐利如刀。

“或者,继续往下挖。但往下挖,你会看到更多不想看到的东西,也会被更多不想被你看到的人注意到。”

我握紧了手里的钢筋。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回窝棚,意味着回到那种朝不保夕、对危险一无所知的麻木状态。继续挖,意味着主动踏入一片充满未知杀机的迷雾。

但我的职业本能,还有内心深处那股对扭曲真相的厌恶,在蠢蠢欲动。

“纤维还在我手里。”我说,“就算我想当什么都没发生,那些人会信吗?”

石懿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虽然很淡,转瞬即逝。“聪明。”他点点头,“所以,你其实没得选。除非你现在就离开第七号废墟,头也不回地走进荒野深处。”

离开?以我现在的能力,独自进入荒野,生存几率几乎为零。

“看来是了。”我吐出一口气。

“那就学着怎么在没得选的情况下,活得久一点。”石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给我。

我接住。布包很轻,里面似乎是几块硬邦邦的东西。

“压缩口粮,旧时代的货,还能吃。”他简单解释,“省著点。还有,最近晚上别睡太死,窝棚门口弄点不起眼的小机关。”他顿了顿,“如果发现有人盯上你,或者情况不对,别硬撑。往聚落东边废弃的净水站跑,那里地下管道复杂,容易躲。”

他交代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我能感觉到,这是一种有限的、基于某种评估后的“帮助”。

“为什么帮我?”我还是问出了口。

石懿已经转身,朝着框架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就当是”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我对‘异常’的一点投资。”

脚步声远去,很快消失在废墟的阴影和风声里。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个轻飘飘的布包,另一只手紧紧握著钢筋。齿轮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地下室里那个粉笔轮廓,蓝色纤维,容器压痕,生物研究所的传闻无数碎片在脑海里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图景。

风更大了,吹得头顶的钢梁发出呻吟般的声响。

我最后看了一眼石懿消失的方向,然后握紧布包和钢筋,转身,朝着来路,迈开了脚步。

脚步踏在碎石上,沙沙作响。

这一次,声音似乎沉重了许多。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告别苍穹 华娱:这个青梅有点呆 穿成吐宝鼠后,被上将娇养了 空间农场系统:囤货女王在末世 子嗣即虫群,我在废土播种恐怖 这个疯子来自地球 末日签到:我的净土能种神级作物 都预知未来了,谁在末世当舔狗啊 极夜生死线 星际第一种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