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城西盐场。
陈平穿着新发的工服,跟着老工头学晒盐。海水引入盐田,经日晒成卤,再结晶成盐。活不轻,海风刺骨,但他做得认真。
午间歇工时,老工头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眯眼看他:“识字的?”
“识些字。”
“那怎么来干这个?盐场缺个记账的,你该去试试。”
陈平摇头:“记账的位子有人了。我娘说,做人要脚踏实地,先干好手里的活。”
老工头点头,没再多说。
这时盐场外传来喧哗。几个护卫压着个汉子过来,那汉子被反绑着手,嘴里骂骂咧咧。
“怎么回事?”老工头起身。
一个护卫抱拳:“王管事,这人偷盐。藏在裤腿里,被巡夜的兄弟抓个正著。”
被绑的汉子嚷道:“就抓了一把!一把盐而已!你们糜家盐堆成山,缺这一把?!”
老工头皱眉,正要说话,陈平忽然开口:“盐场规矩第七款,盗盐超一斤者,送官究办。你这一把有多少?”
汉子噎住。
陈平对护卫说:“烦请称一下。若不足一斤,按规矩第六款,罚三日工钱,公示三日。若超一斤”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白。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
护卫称了,不足半斤。那汉子是附近村民,在盐场做短工。
“公示吧。”老工头挥手,“工钱照罚,再犯送官。”
汉子被带下去时,回头瞪陈平:“多管闲事!”
陈平不语,继续低头吃饭。
老工头看他半晌,忽然说:“明日你别晒盐了,跟我学管仓库。”
“我”
“识字,明理,敢说话。”老工头磕掉烟灰,“盐场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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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糜府书房。
糜芳看着桌上新送来的名册——这是正月里第一批通过忠诚度筛选的人,二十七个名字。
陈平的名字在第一个。糜芳指尖点在那个名字上,对侍立一旁的小蝶说:“这个陈平,查清楚底细。若没问题,下个月给他天赋。”
小蝶记下,又报:“公子,今日又有三起护卫拒收百姓赠礼的事。一起在城东,老农送鸡蛋;一起在城南,妇人送鞋垫;一起在城北,孩子送麦芽糖。”
“都怎么处理的?”
“按规矩,鸡蛋、鞋垫折价付钱。麦芽糖是孩子自己做的,护卫收下了,但给了孩子五文钱,说是买糖的钱。”
糜芳嘴角微扬:“做得好。把这三件事记下来,月底赏。”
正说著,门外通报陶谦派人来请。
糜芳整衣出门,路过西院时,听见里面传来整齐的背诵声——是新一轮应征者在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驻足听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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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里,陶谦的气色比年前好些,但眼底仍有倦意。见糜芳进来,他起身相迎——这礼数比以往重了三分。
“子方来了,坐。”
糜芳落座,侍女奉茶后退下。厅里只剩两人。
“陶公新年康健。”糜芳拱手。
“托福。”陶谦摆手,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黑风山那事,查清了。是曹参军与陈应勾结,我已将曹参军下狱,年后问斩。”
糜芳点头:“陶公明断。”
陶谦看着他,忽然问:“子方,你那些护卫真是寻常护卫?”
糜芳端起茶碗,吹开浮叶:“糜家商队走南闯北,护卫若没些本事,早被山贼啃得骨头都不剩。”
“二十人灭三百山贼的本事?”陶谦声音压低。
“陶公说笑了。”糜芳抬眼,“官府文书上写的是山贼内讧自相残杀。百姓传的是糜家护卫奋勇自卫。二十对三百?没人会信。”
陶谦靠在椅背上,长长一叹:“是啊,没人信。”
所以才可怕。
明明知道真相,却无法说出口。说出口也没人信,反而显得自己昏聩。
“子方。”陶谦换了个话题,“你糜家如今在徐州,声望如日中天。施粥、办学、免诊金,如今又立了那‘三大八项’——百姓都说,糜家人比官差还和气。”
“百姓过誉了。”糜芳放下茶碗,“糜家只是本分做生意。”
“本分”陶谦咀嚼这个词,苦笑,“若天下商贾都这般本分,我这刺史也好当了。”
话至此,已尽。
糜芳起身告辞时,陶谦忽然说:“子方,你才十二岁。”
糜芳回头。
“十二岁。”陶谦看着他,“我十二岁时,还在族学里背‘子曰诗云’。你已掌著万贯家财,千人人马。”
“糜家是家兄在掌。”糜芳纠正。
陶谦摇头,没再说。
走出刺史府,细雪又起。小蝶撑伞迎上:“公子?”
“没事。”糜芳登上马车,“陶谦服软了,以后徐州官面上不会再有麻烦。”
车行过市街,经过糜家粥棚。排队的人比年前少了些——能在家吃上饭的人多了。棚边立著木牌,上面是糜芳亲手写的八个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一个孩子指著木牌问:“娘,那写的啥?”
妇人低声念了,摸著孩子的头:“意思是,人要自己勤快,才有好日子过。”
马车缓缓驶过,糜芳放下车帘。
脑中闪过今日在招工点看到的数字:平均忠诚度51。
比腊月廿八又涨了三点。
不多,但实实在在。
他靠回车厢,闭目养神。眼前仿佛展开一张大网——以徐州为中心,正慢慢向外蔓延。
五十支商队,正月十五出发。
每支商队二十个蚂蚁卫士,忠诚度100。
每到一个地方,开钱庄,设酒楼,布下眼线,也撒下规矩。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点一点,攒起民心。
一点一点,织起大网。
等这张网足够大,足够密
“公子,到了。”
糜芳睁眼下车。糜府门前,新挂的灯笼在雪光里泛著暖红。
他回头看了一眼徐州城。万家灯火,在渐沉的暮色里次第亮起。
其中有几盏,是他点亮的。
将来,会更多。
多到照亮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