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糜府正堂。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但还是冷。窗户关得严实,北风在外面呜呜地吹,像鬼哭。
糜芳坐在主位,左边糜竺,右边贾诩。三人中间摆着张大地图,是糜芳让府里画师赶了三天三夜画出来的——大汉十三州,每个郡县都标得清清楚楚。
地图上还插著小旗。红的是糜家现有的产业:徐州密密麻麻全是,往外延伸出几条线,像蜘蛛网。青的是计划要开的地方,星星点点,遍布各州。
“大哥,先生。”糜芳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楚,“今天叫你们来,就一件事——明年,糜家要开始真正往外铺了。”
糜竺搓着手,脸色有些忧:“子方,现在往外铺,会不会太急?咱们在徐州还没站稳”
“站稳了。”糜芳打断他,“徐州九成的盐、七成的布、六成的铁,都在糜家手里。陶谦的兵饷,一半是糜家出的。他不敢动我们。”
贾诩没说话,手指在地图上慢慢划着。从徐州往西,过兖州,到洛阳;往北,到青州、冀州;往南,到扬州、荆州。
“公子想怎么铺?”他问。
“两个方向。”糜芳竖起两根手指,“第一,钱庄。第二,酒楼。”
糜竺愣了:“钱庄?酒楼?这”
“听我说完。”糜芳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钱庄,就是让人存钱取钱的地方。百姓有钱,存我们这儿,我们给利钱。商人要周转,从我们这儿借,我们收利息。军队要发饷,从我们这儿支,我们赚手续费。”
他顿了顿:“一个钱庄,配十个蚂蚁力士。有人敢抢,十个力士足够应付百人围攻。有人赖账,十个力士上门讨债,谁扛得住?”
贾诩眼睛亮了。
他听懂了。
这不是普通的钱庄。这是用武力保障的金融霸业。
“那酒楼呢?”他问。
“酒楼是落脚点,也是眼睛耳朵。”糜芳手指点在地图上,“每个城开一间糜氏酒楼,最好的位置,最大的场面。商队到了,住自己家的酒楼,安全,省钱。更重要的是——”
他看着贾诩:“酒楼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都有。谁家老爷纳妾了,谁家将军调防了,哪里闹灾了,哪里打仗了这些消息,酒楼里最先知道。”
贾诩深吸一口气。
他完全明白了。
钱庄控制钱财,酒楼收集情报。两者结合,就是一个覆盖天下的网路。
“每个酒楼,配两个蚂蚁力士。”糜芳继续说,“明面上是护卫,暗地里是眼线。重要的消息,通过信息网瞬间传回徐州。不重要的,记下来,定期汇总。”
糜竺听得目瞪口呆。
他经营糜家十几年,从没想过生意可以这么做。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这是要做天下的主人。
“子方。”糜竺声音发颤,“这得多少钱?多少人力?”
“钱,糜家有。”糜芳说,“至于人力”
他看向贾诩:“先生,你算算,要铺满十三州,需要多少钱庄,多少酒楼?”
贾诩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计算。片刻后,睁开眼:“大汉有郡国一百零三个,县邑一千五百余。不可能全铺,先铺郡治和重要县城。郡治一百零三个,重要县城约三百个,共四百个点。”
他顿了顿:“每个点,一个钱庄,一个酒楼。钱庄需十人,酒楼需二十人——厨子、伙计、掌柜不算护卫。加上护卫,一个点至少十五人。四百个点,就是六千人。”
“六千人”糜竺倒吸一口凉气,“子方,咱们现在所有产业加起来,也就万把人。一下子抽六千人出去,家里怎么办?”
“不是一下子。”糜芳说,“分三年。明年先铺五十个点,后年一百五十个,大后年两百个。慢慢来,稳扎稳打。”
贾诩点头:“可行。但有个问题——这些护卫,必须是蚂蚁力士。寻常护卫,守不住这样的产业。”
“对。”糜芳说,“所以从现在开始,蚂蚁力士的培养要加快。每月至少新增3百人。”
“培养来得及,但忠诚度”糜竺欲言又止。
“忠诚度我负责。”糜芳说,“每个月,我亲自去挑人,亲自赋予天赋。不过关的,一个不要。”
屋里安静下来。
只有炭火“噼啪”响。
糜竺看着地图,看着那些小红旗、小绿旗,突然觉得有点晕。他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卖盐、卖布、卖粮,赚的是辛苦钱。可弟弟现在要做的这是要掏空天下啊。
“大哥。”糜芳看他脸色不对,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乱世要来了,不这么做,糜家就是别人碗里的肉。做了,糜家就是拿筷子的人。
糜竺苦笑:“我懂。就是有点怕。”
“不用怕。”贾诩突然开口,声音沉稳,“大公子,你想想。如果我们的钱庄开遍天下,天下钱财都从糜家过,那是什么光景?如果我们的酒楼开遍天下,天下消息都入糜家耳,那又是什么光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地图哗哗响。
“到那时。”贾诩回头,眼神锐利,“谁想打仗,得找我们借钱。谁想求和,得找我们传话。谁想称王,得看我们脸色。糜家,就是无冕之皇。”
糜竺浑身一震。
无冕之皇。
这四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
他看向糜芳。弟弟还是那副懒散样子,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扶手。可眼睛里,有光。
那不是十二岁少年该有的光。
那是帝王的光。
“好。”糜竺深吸一口气,“我做。需要我做什么?”
“大哥负责调度。”糜芳说,“钱庄、酒楼的选址、建造、人员调配,都归你管。先生负责规划——哪里先开,哪里后开,开多大,怎么开。”
“那子方你呢?”
“我?”糜芳笑了,“我继续当败家子。暗地里,培养蚂蚁力士,解决麻烦。”
分工明确。
糜竺踏实了。他就怕弟弟什么都管,那会累死。现在这样好,各司其职。
“对了。”贾诩想起什么,“公子,钱庄的名字,想好了吗?”
“想好了。”糜芳说,“就叫‘汇通天下’。酒楼还叫‘糜氏酒楼’,简单好记。”
“汇通天下”贾诩念了两遍,点头,“好名字。气魄大。”
“那就这么定了。”糜芳拍板,“明年正月开始,第一批五十个点。大哥,你尽快拿出选址名单。先生,你规划路线和顺序。”
“是。”
“是。”
两人应下。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些。糜竺让侍女端来茶点,三人边吃边聊。
“子方。”糜竺喝了口茶,突然问,“陈应那事,查清楚了吗?”
糜芳放下茶杯:“查了。背后是陶谦的一个参军,姓曹。陈应欠了赌债,被那参军拿住把柄,逼他来试探我。”
“试探什么?”
“试探糜家的底线。”糜芳冷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只会吃喝玩乐。我放了陈应,他们就会觉得我软弱,好欺负。然后就会有下一步。”
贾诩皱眉:“公子为何放了他?”
“放长线,钓大鱼。”糜芳说,“小蝶的人盯着呢。看看那参军接下来会做什么,看看陶谦知不知道这事。”
正说著,脑子里突然传来小蝶的声音。
【公子,陈应出城了,往西去了。跟的人回报,他是去黑风山。】
黑风山?
糜芳眼神一冷。那不是山贼窝吗?
【继续跟。看他见谁。】
【是。】
断开联系,糜芳看向糜竺和贾诩:“陈应去黑风山了。”
“黑风山?”糜竺脸色一变,“那里有伙山贼,头子叫黑旋风,手下有三百多人,心狠手辣。官府剿了几次,都没剿掉。”
贾诩若有所思:“山贼如果陶谦的人跟山贼勾结,让他们劫糜家的商队,然后推给山贼这倒是个好计策。”
糜芳笑了:“那就让他们来。”
他眼里闪过寒光:“正好,这批铁卫练成了,还没见过血。拿山贼练练手,挺好。”
“公子要剿匪?”糜竺问。
“不。”糜芳摇头,“是商队‘偶然’路过,被山贼劫了,护卫‘被迫’自卫,把山贼‘不小心’全灭了。”
贾诩听懂了,也笑了:“然后官府还得感谢糜家为民除害。”
“对。”糜芳起身,“大哥,先生,你们继续商量细节。我去安排一下。”
他走出正堂。
外面雪停了,但天还阴著。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白得刺眼。
糜芳站在廊下,在脑子里对典韦说:【恶来,点一百铁卫,准备出发。再调一支商队,装些不值钱的货。】
【是!】典韦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带着兴奋,【公子,要打架了?】
【嗯。黑风山。】
【好嘞!俺早就手痒了!】
糜芳又对小蝶说:【你带二十个人,提前去黑风山附近埋伏。等商队到了,山贼出来劫,你们从后面包抄。一个都别放跑。】
【明白。】
安排完,糜芳转身回屋。
屋里,糜竺和贾诩还在地图前讨论。见糜芳回来,糜竺问:“安排好了?”
“好了。”糜芳坐下,“明天一早,商队出发。五天后,到黑风山。”
贾诩看着他,突然问:“公子,你就不怕这是陷阱?万一山贼不止三百,或者有埋伏?”
“不怕。”糜芳说,“一百铁卫,能打一千山贼。就算有埋伏,也能杀出来。而且——”
他笑了笑:“小蝶提前去埋伏,真有陷阱,她会发现。”
贾诩点点头,不再问。
他越来越觉得,投靠糜芳是对的。这少年,胆大心细,手段狠辣,偏偏还装得像个纨绔。
这样的人,不成事,天理难容。
“先生。”糜芳突然问,“你以前在洛阳,听说过曹操吗?”
“曹操?”贾诩想了想,“听说过。典军校尉曹嵩的儿子,现在好像在家闲居。怎么突然问起他?”
“随便问问。”糜芳说,“听说这人有点本事。”
“确实有本事。”贾诩说,“当年任洛阳北部尉,设五色棒,执法严明,连宦官蹇硕的叔父都敢杀。后来得罪人,辞官回家了。”
糜芳点点头,没再问。
他知道曹操将来会成气候。但现在,还早。等曹操起兵的时候,糜家的网,应该已经铺得差不多了。
到那时,曹操要钱,得找糜家借。要粮,得找糜家买。要情报,得找糜家问。
想想就有意思。
“对了。”糜芳想起另一件事,“先生,你回武威老家一趟吧。把家人接来徐州。乱世要来了,武威不安全。”
贾诩一愣,随即眼眶有点热:“谢公子。”
“应该的。”糜芳说,“你是我糜家的军师,你的家人,就是糜家的家人。接来,我护着。”
贾诩重重点头。
这一刻,他彻底死心塌地了。
士为知己者死。
他贾诩,这辈子,就跟定糜芳了。
窗外,又飘起了雪。
屋里,炭火噼啪。
地图上的小红旗,在火光映照下,像血,像火。
糜芳看着那些旗子,仿佛看到了未来。
看到了糜家的商队走遍天下。
看到了糜家的钱庄汇通天下。
看到了糜家的酒楼遍布天下。
也看到了,那个坐在徐州城里,看似纨绔,实则掌控一切的自己。
乱世?
来吧。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