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皆惊。连丁汝昌都愣住了：“中堂这，这等于向俄国开战”
“他们占我吉林时，可曾宣战？”李鸿章厉声道，“他们炮击我瑷珲时，可曾警告？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就是要告诉沙皇，告诉全世界，中国还没死！北洋的炮，还能响！而且专挑他千里之外、最疼的地方打！”
他咳嗽了几声，继续道：“英国人在西藏动手，是看准了我们四面受敌，无力西顾。我现在就打海参崴，一是报东北之仇，二是告诉英国人，我敢打俄国人的远东老巢，就敢打他在亚洲的任何据点！印度刚平复，他想在中国再开一条战线？那就试试看！”
“再者，”李鸿章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俄国主力在欧洲，在远东吃了亏，造成他在远东的海军真空，他会着急补充，而欧洲那些个列强哪里肯轻易放弃这次机会。不仅会减轻西藏的压力。我这一打，说不定还能让英俄狗咬狗！”
逻辑清晰，狠辣果决。丁汝昌再无犹豫，单膝跪地：“标下遵令！北洋水师，必不负中堂重托！”
“记住，”李鸿章最后嘱咐，“打了就跑，不可恋战。毁了海参崴的船厂和舰队，就是大功。说完，看到丁汝昌正准备走出去，突然他想起什么，他叫住丁汝昌道，禹廷，带上一个陆战镇，如果可以，杀！”
丁汝昌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李鸿章的意思，他没有犹豫直接领命而去，步伐带着血腥的风。
安排完这一切，李鸿章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榻上。侍从慌忙上前，却被挥手屏退。
他独自躺在那里，望着屋顶的横梁。视野中，那赤红色的警告光幕尚未完全消散，角落里的寿命倒计时，停留在“七十六年”上，微微闪烁。
三年寿命换一个破局的机会，换一个震慑列强的雷霆之举。
值吗？
窗外，天津港的方向，隐隐传来汽笛的长鸣。那是北洋水师，正在集结，即将远征。
李鸿章闭上眼，嘴角却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来吧，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些。看看这破烂的屋子，是先被烧塌，还是浴火重生。”
光绪二十一年北京东交民巷使馆区。
英国公使馆的橡木书房内，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尽管已经到了夏季，但西方人就像是未开化的动物一样喜欢玩火。
公使窦纳乐爵士放下手中那份镶著金边的照会文本，嘴角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随手将它丢进壁炉。羊皮纸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作几缕青烟。
“清国人还在用一百年前的口吻说话。”他转向沙发上端坐的法国公使施阿兰，“‘严正抗议’、‘不可分割之领土’、‘破坏和平’这些辞汇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像古董店里那些生锈的铜器，徒具形状罢了。”
施阿兰接过侍从递上的白兰地，轻轻摇晃酒杯：“窦纳乐爵士，贵国在西藏的行动确实有些急切了。印度刚刚平定，现在就伸手去摘西藏这颗桃子，不怕被刺扎到手吗？”
“正因为印度平定了，才需要新的方向。”窦纳乐走到巨幅亚洲地图前，手指划过喜马拉雅山脉，“西藏是亚洲的屋脊，控制这里，向东可窥四川，向北可制新疆。而且，”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您不觉得，让清国同时应对南方叛乱、北方俄国和西方我们，是个很美妙的三重奏吗？”
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此时推门而入，带来了圣彼得堡的指示。这位身材魁梧的公使面色阴沉，将一份电报拍在桌上：“我国政府的态度很明确。吉林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这一点不容置疑。至于英国在西藏的行动只要不影响我们在北方的利益，我们乐见其成。”
三国公使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满是殖民者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他们眼中，那份被投入火中的照会，不过是垂死帝国最后几声无力的呻吟。
同一时间，总理衙门的电报房里，电报员们红着眼睛，将各国使馆冷淡甚至无礼的回复誊抄成册。德国公使的回复还算客气，但明确表示“此事乃英俄与贵国之间纠纷，德国不便干预”；美国公使则还在询问“武器交易和进一步的合作可能”，言下之意是战争财。”
外交斡旋的失败，早在李鸿章预料之中。没有他的点头，德美奥不会出手。不过另一条战线，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四月十八日，上海《申报》头版头条用特号铅字印刷：“英夷犯我雪域，俄寇噬我东北，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文章历数英国在藏南的暴行：“据逃难边民泣诉，英军以‘勘界’为名，越界三十余里，遇我巡边藏兵即行开炮，死伤逾百。更掳掠寺庙，劫夺金佛，行径与匪类无异！”又痛陈沙俄在吉林的侵略：“俄夷十五万大军，占我瑷珲、墨尔根、齐齐哈尔，所过之处，烧杀淫掠，汉满百姓流离失所者数十万！”
同日的《字林西报》（英文）虽措辞谨慎，也客观报道了边境冲突，并指出：“如果英国政府认为可以在亚洲任意划定边界而不受惩罚，那么其他列强是否会效仿？德国在山东、法国在云南、日本在福建，远东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这两份最具影响力的中外报纸，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随后几天，从广州的《中西闻见录》到武汉的《汉报》，从天津的《国闻报》到成都的《蜀学报》，各地报纸纷纷转载、评论。茶馆里，说书先生将边境惨状编成段子，听客无不咬牙切齿；学堂中，教员们指着地图讲解疆土沦丧，学生愤而作文；就连市井巷陌，挑夫走卒都在议论：“洋人这是要把我国生吞活剥了啊！”
民间压抑多年的怨气，被这两把火。英国在西，俄国在北彻底点燃了。这种愤怒，不同于对朝廷腐败的痛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深层的民族情绪：这是我们的土地！
天津北洋大臣衙署内，李鸿章躺在病榻上，听着盛宣怀汇报舆情，蜡黄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民心可用”他喃喃道，“传我的话，让各报继续报道，不要停。尤其要强调一点：我们正在全力应对，北洋军已在北线布防，外交上绝不会屈服。”
“可是恩师，”盛宣怀忧心忡忡，“列强那边毫无反应，光靠报纸”
李鸿章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枕边放著一份密电，是两天前丁汝昌从海上发来的，只有四个字：“抵近，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