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通往北京的官道上，那辆熟悉的绿呢大轿再次启程。只是这一次，轿中之人李鸿章的心境，与数月前那次入京应对诘难时，已是天壤之别。窗外是华北平原初春的盎然生机，而他心中盘桓的，却是捷报之后更为复杂的局势。胜利的喜悦如同醇酒，初尝酣畅，回味却带有一丝清醒。他深知，一场战役的胜负，远不足以决定一场国运之争的最终走向。
皇极殿内，盛大的庆功气氛尚未完全消散。当李鸿章的身影出现在丹陛之下时，迎接他的不再是猜忌与攻讦的目光，而是无数包含着敬畏、钦佩、乃至谄媚的注视。即便是昔日的政敌，此刻也不得不暂时低下高昂的头颅。陆战之辉煌，海战之酣畅，已将这老臣的威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光绪帝端坐龙椅，脸上带着未曾褪去的兴奋红晕，看向李鸿章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李爱卿辛苦了！此番大捷，扬我国威，震慑宵小，爱卿与北洋将士，功在社稷！”
“臣等份内之事，不敢言功。全赖皇上圣明，将士用命。”李鸿章依礼谦逊，声音平稳，并无居功自傲之态。
很快，便有官员出列，开始大肆颂扬此次胜利，言必称“倭寇已丧胆”、“海疆可保安宁”、“天朝兵威重现”，仿佛战争已然结束，太平可期。更有甚者，开始提议应借此大胜之威，主动向日本提出“严苛之和谈条件”，迫使其割地赔款，一雪前耻。
听着这些渐渐脱离实际的议论，李鸿章眉头微蹙。他知道，必须给这过热的气氛降降温了。
他再次出列，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喧嚣：“皇上，诸位同僚！此番小胜，确可鼓舞士气，然则，切不可因此盲目乐观，低估敌酋！”
一语既出，满殿皆静。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
李鸿章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日军虽在朝鲜受挫，海上遭伏，然其国力未损，战争机器仍在全力开动！其联合舰队主力，如‘松岛’、‘严岛’、‘桥立’三景舰，以及其余大小舰艇，实力犹存！以日本人之狼子野心与睚眦必报之心性，遭此重创，岂会善罢甘休？势必倾尽全力，寻求与我海军主力决战，以期挽回颓势！陆上，其国内动员之师团，亦在源源不断组建。战争，远未结束，真正之考验，恐还在后头！”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此刻若高枕无忧，空谈和议，或轻敌冒进，正堕倭人缓兵或诱敌之圈套！臣恳请皇上及诸位，万勿因一时之胜而骄矜，仍需整军备武，筹饷积粮，以应对倭人更为疯狂之反扑！北洋水陆各师，亦当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番冷静乃至有些“煞风景”的警告，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不少正做着“天朝上国”美梦的官员头上。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李鸿章过于谨慎；但也有人如翁同和等，虽与李鸿章有隙，却也不得不承认其所言在理，面露沉思。
光绪帝脸上的兴奋也稍稍收敛，他沉吟片刻，道：“李爱卿老成谋国，所言极是。倭人凶顽，确不可不防。一切军务，仍由爱卿全权统筹，望卿再接再厉，早奏凯歌！”
朝会便在这样一种既充满胜利喜悦，又夹杂着一丝隐忧的复杂气氛中结束。李鸿章知道，他能唤醒一部分人的警惕，但根植于这个帝国骨髓深处的虚骄与短视，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果然，朝堂上的担忧并非多余。北洋军的惊人表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迅速波及到了全球列强的外交中枢。最直接的反应，来自于正在清朝激烈角逐的德、美两国。
就在李鸿章返回天津后不久，德国驻华公使绅珂与美国驻华公使田贝，竟联袂而至，请求秘密会见。督署那间僻静的花厅内，再次迎来了影响深远的外交博弈。
双方略作寒暄后，德国公使绅珂便率先切入正题，他措辞谨慎，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尊敬的中堂阁下，请允许我代表德意志帝国，对贵国北洋军队近期取得的辉煌胜利，表示最诚挚的祝贺！贵军展现出的卓越战斗力，令人印象深刻。”
美国公使田贝也紧接着说道：“是的，中堂阁下。美利坚合众国同样为您的胜利感到高兴。这证明了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富有成效的。”
然而，祝贺之后，两人话锋几乎同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担忧。
绅珂试探著问道：“不过，中堂阁下，请恕我直言。贵国展现出的这种强大的军事潜力，尤其是在一举击败东亚另一个强国日本之后，难免会引起国际社会的一些‘关注’。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个如此强大的清朝，在未来，是否还会继续坚持‘开放’的政策？我国在华之投资与利益，能否得到长期而稳定的保障？”
田贝的表述则更偏向商业角度：“中堂阁下，我们担忧的是市场的稳定与准入。一个过于强大且可能倾向于‘封闭’的国家，是否符合我们共同倡导的‘门户开放’与商业自由精神？”
他们的担忧显而易见：他们扶持北洋，是为了制衡日本、俄国乃至英国，是为了获取经济利益，而非培养一个可能在未来反过来威胁到他们自身利益的区域霸主。一旦清朝真正强大并走向排外，他们此前所有的投入都将血本无归。
李鸿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二位公使先生的担忧，老夫十分理解。但请放心，我大清之开放国策，绝非权宜之计，而是持续性的、不可逆转的国之方略！”
天津通往北京的官道上，那辆熟悉的绿呢大轿再次启程。只是这一次，轿中之人李鸿章的心境，与数月前那次入京应对诘难时，已是天壤之别。窗外是华北平原初春的盎然生机，而他心中盘桓的，却是捷报之后更为复杂的局势。胜利的喜悦如同醇酒，初尝酣畅，回味却带有一丝清醒。他深知，一场战役的胜负，远不足以决定一场国运之争的最终走向。
皇极殿内，盛大的庆功气氛尚未完全消散。当李鸿章的身影出现在丹陛之下时，迎接他的不再是猜忌与攻讦的目光，而是无数包含着敬畏、钦佩、乃至谄媚的注视。即便是昔日的政敌，此刻也不得不暂时低下高昂的头颅。陆战之辉煌，海战之酣畅，已将这老臣的威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光绪帝端坐龙椅，脸上带着未曾褪去的兴奋红晕，看向李鸿章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李爱卿辛苦了！此番大捷，扬我国威，震慑宵小，爱卿与北洋将士，功在社稷！”
“臣等份内之事，不敢言功。全赖皇上圣明，将士用命。”李鸿章依礼谦逊，声音平稳，并无居功自傲之态。
很快，便有官员出列，开始大肆颂扬此次胜利，言必称“倭寇已丧胆”、“海疆可保安宁”、“天朝兵威重现”，仿佛战争已然结束，太平可期。更有甚者，开始提议应借此大胜之威，主动向日本提出“严苛之和谈条件”，迫使其割地赔款，一雪前耻。
听着这些渐渐脱离实际的议论，李鸿章眉头微蹙。他知道，必须给这过热的气氛降降温了。
他再次出列，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喧嚣：“皇上，诸位同僚！此番小胜，确可鼓舞士气，然则，切不可因此盲目乐观，低估敌酋！”
一语既出，满殿皆静。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
李鸿章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日军虽在朝鲜受挫，海上遭伏，然其国力未损，战争机器仍在全力开动！其联合舰队主力，如‘松岛’、‘严岛’、‘桥立’三景舰，以及其余大小舰艇，实力犹存！以日本人之狼子野心与睚眦必报之心性，遭此重创，岂会善罢甘休？势必倾尽全力，寻求与我海军主力决战，以期挽回颓势！陆上，其国内动员之师团，亦在源源不断组建。战争，远未结束，真正之考验，恐还在后头！”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此刻若高枕无忧，空谈和议，或轻敌冒进，正堕倭人缓兵或诱敌之圈套！臣恳请皇上及诸位，万勿因一时之胜而骄矜，仍需整军备武，筹饷积粮，以应对倭人更为疯狂之反扑！北洋水陆各师，亦当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番冷静乃至有些“煞风景”的警告，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不少正做着“天朝上国”美梦的官员头上。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李鸿章过于谨慎；但也有人如翁同和等，虽与李鸿章有隙，却也不得不承认其所言在理，面露沉思。
光绪帝脸上的兴奋也稍稍收敛，他沉吟片刻，道：“李爱卿老成谋国，所言极是。倭人凶顽，确不可不防。一切军务，仍由爱卿全权统筹，望卿再接再厉，早奏凯歌！”
朝会便在这样一种既充满胜利喜悦，又夹杂着一丝隐忧的复杂气氛中结束。李鸿章知道，他能唤醒一部分人的警惕，但根植于这个帝国骨髓深处的虚骄与短视，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果然，朝堂上的担忧并非多余。北洋军的惊人表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迅速波及到了全球列强的外交中枢。最直接的反应，来自于正在清朝激烈角逐的德、美两国。
就在李鸿章返回天津后不久，德国驻华公使绅珂与美国驻华公使田贝，竟联袂而至，请求秘密会见。督署那间僻静的花厅内，再次迎来了影响深远的外交博弈。
双方略作寒暄后，德国公使绅珂便率先切入正题，他措辞谨慎，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尊敬的中堂阁下，请允许我代表德意志帝国，对贵国北洋军队近期取得的辉煌胜利，表示最诚挚的祝贺！贵军展现出的卓越战斗力，令人印象深刻。”
美国公使田贝也紧接着说道：“是的，中堂阁下。美利坚合众国同样为您的胜利感到高兴。这证明了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富有成效的。”
然而，祝贺之后，两人话锋几乎同时一转，语气中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担忧。
绅珂试探著问道：“不过，中堂阁下，请恕我直言。贵国展现出的这种强大的军事潜力，尤其是在一举击败东亚另一个强国日本之后，难免会引起国际社会的一些‘关注’。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个如此强大的清朝，在未来，是否还会继续坚持‘开放’的政策？我国在华之投资与利益，能否得到长期而稳定的保障？”
田贝的表述则更偏向商业角度：“中堂阁下，我们担忧的是市场的稳定与准入。一个过于强大且可能倾向于‘封闭’的国家，是否符合我们共同倡导的‘门户开放’与商业自由精神？”
他们的担忧显而易见：他们扶持北洋，是为了制衡日本、俄国乃至英国，是为了获取经济利益，而非培养一个可能在未来反过来威胁到他们自身利益的区域霸主。一旦清朝真正强大并走向排外，他们此前所有的投入都将血本无归。
李鸿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二位公使先生的担忧，老夫十分理解。但请放心，我大清之开放国策，绝非权宜之计，而是持续性的、不可逆转的国之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