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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编修、帝党干将文廷式率先发难，他手持笏板，引经据典：“皇上明鉴！李中堂所为，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昔日安禄山身兼三镇，终成唐室大患！史鉴昭昭，岂容重蹈覆辙？！编练新军，固是强国所需，然岂能不报朝廷，不循规制？此非为国，实乃为私！其心可诛！”
御史台几位以敢言著称的言官也紧随其后，唾沫横飞：“李鸿章结交洋人，引狼入室！与美夷在安徽之合作，名为兴业，实为卖国！铁路所至，洋货横行，矿藏尽泄，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皇上，立即下旨，废止所有未经朝廷批准之中外合作，锁拿相关人等，交部议处！”
“李中堂位极人臣，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岂不闻‘功高震主’者，鲜有善终乎？！”另一人更是语带威胁，直接将话挑明。餿飕晓说网 免费跃毒
帝党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激烈，恨不得立刻将李鸿章打成国贼，置于死地。他们代表着光绪帝急于收权的意志，试图借此机会，一举扳倒这位最大的权臣。
然而，令李鸿章略感意外的是，紧接着，以首席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大学士刚毅为首的满洲亲贵集团，竟也纷纷出列表态，而他们的矛头，同样指向了自己！
礼亲王世铎一脸痛心疾首：“少荃（李鸿章字）！尔乃朝廷重臣，深受国恩，何以如此糊涂！编练新军，耗费几何？钱粮从何而来？莫非又是挪用了何处款项？与洋人合作，更是授人以柄！我大清自有国情，岂能尽仿西洋？此等举动，动摇国本，扰乱人心，你可知罪？！”
刚毅更是吹胡子瞪眼，语气比帝党还要蛮横：“李鸿章！你搞的那些洋务，老夫早就看不过眼了！如今变本加厉，竟敢私自扩军，勾结外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满洲勋旧？还有没有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规矩？！皇上！李鸿章此举，已然是尾大不掉，若不严加惩处，只怕这江山，要改姓了李了！”
满殿哗然！帝党与保守派，这对在朝堂上争斗不休的冤家，此刻竟罕见地同仇敌忾，将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李鸿章一人身上！殿内充斥着各种斥责、质问、甚至谩骂之声，仿佛李鸿章已然是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光绪帝高坐龙椅，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利用朝臣们的“公愤”，来压制李鸿章的“嚣张气焰”。
满汉一家亲？呵呵，什么时候的事？
然而，处于风暴最中心，被千夫所指的李鸿章，却始终保持着令人心悸的沉默。他微微低着头，花白的鬓角在透过高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恶毒的攻讦都是在说别人。
他在听，在观察，在分析。
起初，他也以为这是帝党与保守派联手，要彻底清算自己。但听着听着，他融合了后世政治学知识的灵魂，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帝党的攻击，集中在“违制”、“擅权”、“结交洋人”，核心是剥夺他的权力，巩固皇权。这在意料之中。
但荣禄、世铎、刚毅这些满洲亲贵的表现，就颇为值得玩味了。他们的言辞虽然同样激烈，甚至更加难听，但仔细品味，刚毅那句“只怕这江山要改姓了李”，与其说是在陈述事实，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恐惧的宣泄？还有世铎，他质问“钱粮从何而来”，更像是在试探他的财力底细，而非真的要追究。
他们是真的想立刻置自己于死地吗？
李鸿章在心中缓缓摇头。
不像。
如果他们真有十足把握，或者已经做好了彻底撕破脸的准备，那么此刻站出来的，就不该仅仅是这些口舌之利的文官，而应该是荣禄麾下掌控京畿防务的步军统领衙门的武将，是早已拟好的罢黜甚至问罪的诏书！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看似汹涌，实则空洞的声讨。
他们是在畏惧！
畏惧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畏惧他李鸿章手中那刚刚编练成军、装备德械、驻扎在京畿眼皮底下的北洋七镇新军！畏惧那两支被他秘密调至京西，虎视眈眈的左宝贵第二镇和聂士成第五镇！畏惧那正在大沽、威海卫紧张备战的北洋水师！
他们色厉内荏！他们投鼠忌器！
想通了这一点，李鸿章心中最后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嘲讽和掌控感。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微躬的腰背渐渐挺直，那双一向深沉似海的老眼猛然睁开，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不再有丝毫掩饰，扫过御座上的光绪帝，扫过激愤的帝党，扫过看似义愤填膺的满洲亲贵！
他这陡然的变化，那不再收敛的、久居上位蕴养出的磅礴气势，竟让离他最近的几个言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殿内嘈杂的声浪也为之一滞！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他。都知道，这头沉默了许久的卧虎，要发声了。
光绪帝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强作镇定，冷声道：“李鸿章，众卿所言，你有何辩解？”
李鸿章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向前缓缓踏出一步，这一步，仿佛踏在了所有人心头。他先是对着光绪帝微微一揖，然后转过身，面向满朝文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皇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皇上，诸位同僚，”他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今日之议，无非是‘兵’与‘利’二字。”
他目光首先看向那些帝党官员：“文翰林提及安禄山，老夫倒想问问，安禄山拥兵自重，所为何来？是为谋逆！老夫李鸿章，自同治元年奉旨组建淮军，平发（太平天国）剿捻（捻军），于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其后督办洋务，创建北洋，数十年来，可曾有一兵一卒用于私斗？可曾有一尺之地据为私产？今日编练新军，所为者何？诸公难道不知倭寇陈兵朝鲜万余，战舰游弋于我门户之外？强敌环伺，国难当头，不整军经武，难道要坐以待毙，待倭人兵临城下之时，再靠诸公之口舌退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