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卫瑄就按捺不住了。他揣着那个绣着暗纹的布包，脚步都比往常急，穿过抄手游廊时差点撞到正在打扫的丫鬟。
卫琢的书房总飘着松烟墨香，少年正伏在案上画图纸，竹制的圆规压着泛黄的宣纸，笔下的齿轮结构画得精细入微。
“琢弟，你快看看这个！”卫瑄“哗啦”一声把东西摊在桌上，藏蓝儒衫的袖口扫过砚台，溅出几点墨星。
他攥着荷包的手都沁出了汗，耳尖发红，“前日我追那个人，也就扯下这么块布，还有这石子，在他躲的巷口摆着，大哥说是警告标记，你心思最细，看看可还有别的讲究？”
卫琢接过细细看着，他穿件月白细布直裰，指尖捻着布角对着窗光转了三圈，眉头微微蹙起：“瑄哥，这织法是‘双丝叠纬’，我在《墨韵斋》见过类似的残本图样，前朝秘社传信就用这个，银线掺在麻布里，非得对着日光才显形。至于石子……”
他又取来炭笔，快速勾勒出几种江湖暗记的变体，“大哥说得没错，是警告标记。但按这本《江湖杂俎》所载，这种摆法若配上特定数目或颜色的石子，有时也表示：情况有变，暂缓行动或：此处危险，转移。你捡到的是三颗灰白石子，很可能是第三种意思。”
“这么说，我把他们逼得换地方了？”卫瑄眼睛亮得像浸了蜜的葡萄，又立刻捂住嘴，生怕动静太大引来人。
“有可能。”卫琢点头，却又提醒，“但瑄哥，大哥说得对，此事凶险。他们既有严密暗记，组织必然不散。你日后若再察觉异常，定要先告知大哥或墨玄大哥。”
两个少年正低声讨论着，外头丫鬟来报，说芸澜苑的青黛姑娘来了。青黛如今总理内宅，明显是有事而来，两人忙收了东西。
他们刚收拾好，青黛就掀帘进来。她穿件鸦青撒花比甲，腰间系着银链束带，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个紫檀木托盘。
“给两位少爷请安。”青黛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利落：“少夫人让奴婢来问问琢少爷，前次您画的那幅水车改进图，三老爷看了极为赞赏，说其中几处省力机关构思奇巧，想请您得空去铺子里，与请来的匠人详细说说。少夫人还说，若您需要什么木料或工具，只管开单子。”
卫琢闻言，脸上放出光来：“真的？先前我还以为是父亲哄我的，我……我今日下午便有空！”他钻研这些，能得到实践的机会，自然兴奋。
青黛又转向卫瑄：“瑄少爷，少夫人也让奴婢传话，说您若对兵法阵图有何新得，或是有想寻的兵书，可写成单子，少夫人着人去寻。”
这是绵绵在默默支持两个弟弟的兴趣。卫瑄心中温暖：“多谢大嫂惦记，我晚些便写。”
青黛办完正事，却未立刻离开，略压低了声音：“另外，少夫人让奴婢私下告知两位少爷，近日府外不甚太平，两位少爷出入族学或去铺子，务必多带人手，路线也需常变，莫要固定。尤其是……”
她看了眼卫琢，“琢少爷去《墨韵斋》，最好有府中护卫陪同。”
卫瑄和卫琢对视一眼，皆肃然应下。他们知道，这是来自内宅最细致的关切与提醒。
午后，卫琢兴致勃勃地去了《墨韵斋》，卫瑄则留在府中，将近日研读兵书的心得整理成纲要。
午后的芸澜苑里，阳光透过竹帘筛下碎金。
青黛向绵绵回禀完毕，又道：“少夫人，方才奴婢去外院针线房时，听福伯提了一句，说方家姑奶奶遣人送了几小坛自家腌的脆藕和几把新晒的艾叶来，说是给璋哥儿和两位小少爷祛暑驱蚊。送东西的婆子还悄悄递给福伯一张折好的小纸条。”
“纸条？”绵绵接过青黛递上的艾叶，清香扑鼻，又打开那小巧的瓷坛，脆藕腌得色泽如玉，令人食指大动。“可有看到纸条上说什么？”
“福伯已呈给世子爷了。”青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听福伯说，似乎是方姑爷在翰林院整理旧档时，偶然看到一份前朝起居注的散佚笔录，里面提及齐王曾私下在京城经营过不止一处别业，用途不明，且与一些方外之士往来密切。笔录残缺，未提具体地点，但提到了一个关键词……璇玑。”青黛记忆力极好，复述得清楚。
璇玑？绵绵心中一动。这似乎是个新的线索。方子维身处翰林院，接触古籍档案便利，他能留意到这些，并悄悄递话回来，足见用心。
“芷兰有心了。”绵绵感慨，“你回头备份礼，再添些今夏新得的茶叶和缎子，替我谢谢她。让她也放宽心，照顾好自己和家里。”
此时，卫珩正对着那张小纸条沉思。“璇玑”……听起来像是道门或玄学术语，也可能指代某种精密器械或阵法。齐王与方外之士往来，经营秘密别业，所图绝非寻常享乐。
“墨玄。”他唤道，“查查京城及近郊，可有道观、寺庙或宅邸，名称、典故或旧主与璇玑二字相关，尤其注意那些看似普通、却可能内藏乾坤的所在。”
“另外，顺着惠安堂那条线，查其近年的账目和往来，看是否有异常的大额香料或药材支出，或是与某些清修之地有供货关系。”
“是！”墨玄领命，又道，“顾小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对方对‘陨铁’似乎志在必得，探听运送路线和守卫情况的人增加了。赵世子已暗中调整了护卫部署，只等他们动手。”
“好。”卫珩目光沉静，“告诉惜朝和赵栩，务求人赃并获，尤其是活口。我们的目标是，查出他们到底是为谁卖命，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入夜后，卫珩回了芸澜苑。绵绵正给卫璋唱着童谣，小家伙攥着平安符，睫毛在烛火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见他进来，绵绵给卫璋盖好被子，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他，卫珩喝了口茶，将方子维提供的线索告知绵绵。
“璇玑？”绵绵若有所思，“我记得……父亲留下的手札里，好像提过一句，前朝有位喜好机巧的皇子，曾邀集能工巧匠研制一种名为‘璇玑仪’的器物，据说可窥天象、测地脉，但耗费巨大，后来不了了之。莫非齐王也在暗中研制类似之物？”
“有可能。”卫珩颔首，放下茶杯，“若真与器械、观测有关，或许也能解释他们为何对火器营如此感兴趣。不仅仅是破坏或窃取，可能还想获取相关的工匠与技术。”
他握住绵绵的手，“芷兰和子维此番，立了一功。”
“他们俩都是稳妥人。”绵绵想起第一次见卫芷兰的时候，到如今那坛脆藕和艾叶，心中温暖，欣慰道，“芷兰这几年变化真大，成婚后行事也越发周全了。”
窗外，月华如水。看似平静的京城夜晚，数条线索正在地下悄无声息地蔓延、交汇。
卫瑄的偶然发现，卫琢的细心比对，方子维查到的线索，连同顾惜朝与赵栩布下的陷阱，正一点点撬开影阁那厚重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