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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荷露融冰(1 / 1)

荣安里的晨光来得缓,像被揉碎的月光浸了温水,软软地漫过青石板。巷口那棵老槐树,枝桠间新抽的嫩条还带着鹅黄,叶尖坠着的晨露凝得圆,风一吹就晃,“嗒”地落在荷池边的青砖上——那砖缝里还嵌着前几日清理硫磺粉时蹭的浅黄印记,如今被露水润透,竟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慢慢褪成了若有若无的痕。

宁舟踩着这层软光往荷池走,怀里揣着父亲那册荷池图纸。牛皮纸的封皮被岁月浸得发褐,边角却被他连夜用镇纸压得齐整,连一点卷边都没有。封面上“荣安里荷池养护记”七个字,是父亲惯用的瘦金体,笔锋里带着股韧劲,像池边那丛常年不枯的菖蒲,哪怕经了霜雪,也依旧立得精神。他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缝隙上,鞋底蹭过青苔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巷尾卖豆浆的梆子声,竟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踩着晨光往荷池去,还会故意把脚步放轻,说“别惊着池里的露水,那是荷苗的念想”。

刚到巷口,就见张叔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那石凳是早年街坊们一起从山上抬下来的,表面被磨得溜光,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是他和巷里孩子小时候刻的小鸭子。张叔手里摇着把旧蒲扇,扇面上“荷塘月色”的墨画已褪得浅淡,却还能辨出荷叶的脉络、荷花的轮廓,扇柄被常年摩挲得发亮,泛着琥珀似的光。见宁舟来,张叔抬了抬扇柄,扇面上的荷叶跟着晃了晃,像活过来似的:“来得正好,刚瞅见老李往荷池去了,手里拎着个竹筐,筐沿上还挂着把小竹耙,竹齿上沾着点新泥,倒不像是装样子,是真要干活的。”

宁舟应了声,顺着张叔指的方向往荷池走。没走两步,就听见竹筐碰撞的轻响——老李正蹲在培育区旁,背对着巷口,手里攥着那把小竹耙,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盆土表面的浮土。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泥,指缝里也嵌着土,却没像往常那样随手蹭在裤腿上,反而时不时用手背轻轻扫掉,像是怕弄脏了什么。听见脚步声,他的动作顿了顿,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缩了缩,声音有些发涩,像被砂纸磨过似的:“我……我想着早点来,把土再松松。前几日撒的有机肥怕是结了块,松透了好让苗扎根,也能让水渗得匀些,省得闷着根。”

宁舟没说话,只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册图纸,轻轻铺在旁边的石墩上。石墩是父亲当年亲手搬来的,上面还留着父亲刻的“荷”字,笔画里藏着点笨拙的认真。晨光落在图纸上,父亲用炭笔标注的“荷池分区”“老莲子埋藏处”“施肥周期”还清晰可见,纸页间夹着的那片干荷瓣,是去年秋天父亲从池里拾的,如今泛着浅褐的光,花瓣的纹路却依旧分明,像能摸出当年的湿润。“我爹当年种荷,总说松土要顺着根的方向,不然容易伤着须根。”宁舟指着图纸上“培育区根系分布”的虚线,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像是在触碰父亲的笔迹,“你看,这边的根长得浅,离地表也就两指深,竹耙的齿别插太深,免得勾断须根;那边的根扎得深,倒能多松两下,把土块扒碎些。”

老李凑过来看,身子微微前倾,手撑在石墩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图纸上的虚线,动作轻得像在摸易碎的瓷器:“你爹……是个细心人。以前总见他在池边转,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记来记去,我还以为他就是闲着没事,瞎琢磨些没用的,现在才知道,他是把这些苗当孩子养,连根怎么长都摸得清清楚楚。”他说着,拿起竹耙,照着图纸上的虚线,慢慢扒拉着土。这次的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竹耙齿插进土里的深度刚好没过齿尖,每扒一下都要顿一顿,手指在耙柄上轻轻捏着,像是在感受土里是否有根须。连呼吸都放得缓了,生怕动作重了,惊着那些藏在土里的根。

这时,巷口传来“噔噔”的脚步声,苏棠拎着个铁皮水壶走过来。那水壶是她母亲生前用的,壶身上印的“劳动最光荣”红漆虽已褪得斑驳,却被她擦得锃亮,连壶嘴的水垢都刮得干干净净。她走到荷池边,先弯腰蹲在培育区旁,指尖轻轻碰了碰荷苗的新芽,见芽尖挺括,还带着点透亮的绿,才松了口气,转身看见老李,眼里没了前几日的防备和疏离,反而笑着递过水壶:“李伯,松完土得浇点水。这水是我早上从巷尾老井里打的,井水软,不烧苗,凉丝丝的刚好润根,比自来水养苗强。”

老李接过水壶,手顿了顿,指腹蹭过壶身上的红漆,像是在感受什么旧时光。他慢慢拧开壶盖,水流顺着壶嘴往下淌,细得像线,落在土里,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细雨落在草叶上。没一会儿,土面上就沁出一圈浅湿,他浇得很匀,每浇一处,都要等水彻底渗透了再挪地方,连靠近苗根的地方都特意放慢了速度,壶嘴离土面只有寸许,生怕水流冲坏了刚松的土。苏棠蹲在旁边,指着一株刚冒芽的荷苗,语气里带着点欢喜:“你看,这芽尖泛着浅绿,还带着点水光,就是活过来了;要是芽尖发蔫、泛黄,就得再松松土,或者少浇点水。前几日这苗还耷拉着,我还担心活不成呢,没想到它倒结实,比我想象的耐活。”老李点点头,眼睛盯着芽尖,嘴角竟悄悄勾了勾,像被苏棠的欢喜染了似的,连眼神都软了些。

不一会儿,清沅和贾葆誉也来了。清沅手里拿着那本“荷池琐事记”,封面的磨边更明显了,却被她用透明胶带仔细粘了边角,胶带的边缘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孩子气的认真。她走到培育区旁,先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盆土表面的浮土,数了数荷苗的数量,又逐一查看每株苗的长势,才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着:“四月十二,晨,晴。老李协助松土、浇水,荷苗新芽长势良好。共十二株,五株新芽挺拔,高约寸许,芽尖透亮;七株叶片舒展,叶缘无黄叶、卷叶现象,盆土湿润度适中。”笔尖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看晨光里的荷池——晨露在叶尖晃着,风一吹就滚进土里,老李的蓝布褂沾着点泥,却依旧认真地松着土,宁舟正对着图纸,轻轻拂去纸页上的灰尘。清沅笑了笑,又添上一句:“晨露润土,风亦含暖,荷池渐有生机。”还在“暖”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太阳的光线画得细细的,像晨光落在纸上。

贾葆誉则举着他那台旧相机,相机的漆皮掉了几块,却被他擦得干净,镜头盖里还夹着张小小的便签,写着“荷池拍摄要点”。他先走到池边,对着一株顶着露水的荷苗比划了两下,调整好焦距,才轻轻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把晨露在芽尖晃荡的模样拍了下来。又绕到老李身后,蹲下身,从低角度拍摄——镜头里,老李的手虽沾着泥,却稳稳地握着竹耙,阳光落在他的手上,竟有了几分柔和的光,连指缝里的土都像是镀了层浅金。“李伯,您抬头笑一个?”贾葆誉轻声说,声音放得很柔,“这张拍出来肯定好看,以后咱们翻照片,就能想起今天荷池的样子,想起您帮着松土的事儿。”老李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虽浅,却很真实,眼睛里也没了之前的慌张,多了点踏实的暖意。

“哎,你们看,张婶送豆浆来了!”贾葆誉忽然喊了一声,手指着巷口。众人抬头望去,张婶拎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是她亲手编的,竹条间的缝隙很匀,上面还盖着块蓝布,布角绣着朵小小的荷花,针脚虽不精致,却透着股认真。走近了才看见,篮子里放着几碗热豆浆,碗是粗瓷的,碗沿还留着点窑变的痕迹,却被洗得干净,冒着的白汽混着豆浆的清香飘过来,暖得人心里发颤。“早上磨了点豆浆,用的是去年新收的黄豆,比陈豆香,还加了点冰糖,不那么寡淡。”张婶说着,从篮子里拿出碗豆浆,先递给宁舟,又依次递给苏棠、清沅和贾葆誉,最后递到老李手里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老李,以前是我们多有误会,总觉得你对荷池不上心,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多了。往后你常来池边帮忙,咱们还是街坊,谁家有事儿,互相照应着,比啥都强。”

老李接过豆浆,碗沿有点烫,他却没撒手,只紧紧握着,指尖都泛了白。他低头喝了一口,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他眼眶都有点发湿。豆浆的香混着冰糖的甜,在嘴里散开,是他许久没尝过的家常味道——自从老伴走了,他就很少自己做饭,每天要么在巷口的小馆子对付一口,要么就泡碗方便面,更别说喝这样热乎的豆浆了。“谢谢张婶……”他声音有点哑,顿了顿,又攥紧了碗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以前是我糊涂,做错了事儿,往荷池里撒硫磺粉,还埋毒水管,差点毁了苗,也伤了街坊们的心。往后我一定好好补,每天都来荷池帮忙,浇水、松土、除草,绝不再给荷池添乱,也绝不再让大家失望。要是我做不到,你们就把我从巷子里赶出去,我绝无二话。”

张叔这时也摇着蒲扇过来了,蒲扇上的“荷塘月色”在晨光里晃着,扇出的风都带着点荷的清香。他走到众人中间,扇柄轻轻敲了敲石墩,声音里带着点岁月的沉稳:“荷苗记仇,也记好。你对它不好,它就蔫头耷脑,不肯长;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新叶、开花,把最好的模样给你看。人呐,也是一样。以前的事儿就像池里的沉泥,翻过去就翻过去了,总记着也没用,还伤和气。宁小子他爹当年护荷池,也不是为了跟谁置气,是为了让咱们巷里有个念想,有个能凑在一起说话的地方。往后咱们一起护着这池荷,闲了就来池边坐坐,聊聊天,喝口茶,比啥都强。”

宁舟望着眼前的景象,手里的图纸被风轻轻吹着,纸页间的干荷瓣晃了晃,像是在呼应张叔的话。他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话——那时父亲坐在池边的石墩上,手里剥着荷籽,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父亲说:“荷要慢养,情要慢熬,急不得。养荷就像待人,得有耐心,得用心,你对它多一分好,它就给你多一分回报。时间长了,自然能看见好光景。”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几日前的矛盾,像池面上的冰,被这晨光、露水、还有街坊间的暖意慢慢融了,连风里都带着荷的清香,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像被晒透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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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葆誉忽然举起相机,喊了一声:“大家看镜头!咱们拍张合照,留个纪念!以后荷花开了,咱们再拍一张,对比着看,看看这苗长了多少,咱们巷里的日子又好了多少!”众人都凑过来,宁舟把图纸铺在石墩上,用手按着纸角,怕被风吹走;苏棠拎着水壶站在旁边,壶嘴朝下,免得漏水;清沅捧着“荷池琐事记”,把写着字的那页翻开,让镜头能拍到;张叔摇着蒲扇,扇面朝着镜头,想把“荷塘月色”也拍进去;张婶拎着竹篮,篮盖掀开一点,露出里面的粗瓷碗;老李则站在最边上,却没往后躲,反而微微往前挪了挪,手里还握着那碗没喝完的豆浆,碗沿的白汽还在飘。相机“咔嚓”一声,将晨光里的荷池、嫩绿的荷苗、手里的水壶、翻开的图纸、还有众人脸上的笑,都定格在了画面里——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欢喜,还有街坊间最朴素、最踏实的暖意。

宁舟摸了摸怀里的荷籽包,粗布贴着心口,暖融融的。荷籽的棱角硌着掌心,却不再觉得疼,反而像是在提醒他,父亲的念想还在,荷池的生机还在,荣安里的人情还在。他抬头望向荷池,晨光里,荷苗的新芽顶着露水,像缀着碎银,风一吹,轻轻晃着,像是在跟这巷子里的暖意打着招呼;池边的老槐树垂着嫩枝,叶尖的露水还在往下滴,“嗒”地落在土里,像是在为这新生的暖意,轻轻鼓掌;远处巷尾的梆子声又响了,“咚、咚”的,混着收废品的铃铛声,透着寻常日子的烟火气。

宁舟蹲下身,从荷籽包里取出一粒荷籽,轻轻埋在培育区的边角——那里离父亲当年种的老荷最近。他用手拢了拢土,把荷籽盖严实,又浇了点水,像是在跟父亲说:“爹,您看,荷池好好的,街坊们也好好的,以后我会好好护着这池荷,护着荣安里的日子。”

风又吹过来,带着荷苗的清香,吹得图纸上的干荷瓣轻轻晃。宁舟知道,荷池的故事还没结束,荣安里的日子还在继续,而这池荷,会在街坊们的守护下,慢慢长出新叶,慢慢开花,慢慢结出莲蓬,就像父亲当年期盼的那样——荷池常绿,人情常在,日子也像这晨光里的荷苗,透着勃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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