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在和沈清辞分别后,凭着脑子的印象找到那座群英荟萃的不知名山。到达山脚的周衍抬头看去,这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就像它的名字“不知名”一样。
周衍顺着先前人们踩出来的小径,拨开了肆意生长的杂草。一步步踩过干硬的土地,尽管他已经很注意了,些许泥点还是沾上了他那做工和用料还算精细的裤脚。他继续走着,不远处传来了孩童的玩耍声——
苏夫子的授课结束了,这是这群孩子最开心的时候。
他们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对于这个陌生的来客只当又是苏夫子的客人。
苏夫子,也就是苏文澜。大儒褚云山三千弟子中压得一众男弟子抬不起头的奇才,只有褚云山的公子褚临渊能和她掰掰手腕。而这两位奇人,在褚老先生死于老周王时的权力斗争后,一个隐于山林,带着一腔抱负却只在山深不知处做一个山野先生;一个带着父亲遗志,却披上道袍,成了江湖上的闲散浪子。
周衍忽视了几个淘气小孩在远处的偷窥,进入了学堂之中。朴实的建筑中,孩子们用的小桌被仔细打理过,而孩子们口中的苏夫子正随意地瘫靠在墙边,提着酒葫芦,仰头痛饮。
浑浊的液体或随意地滴在白衣上,或是顺着雪白的脖颈流入双峰夹出的深渊中。
听见陌生脚步的进入,这位教书先生随意地瞥过去。见来者是穿着锦衣的世家公子,就直接忽视了来人,继续享用着自己的美酒。
周衍也不恼,随意扫出一块区域,坐了下去。而二人就在一个喝酒一个看着的诡异氛围中,保持着沉默。
见来人不骄不躁,没有那些想来招纳她的那些人的趾高气扬,倒是让她高看了周衍几分。
“公子倒是稳得住气。”
“对于先生这样的人才来说,尊重是必要的。”
“先生?尊重?这些词居然是从你这种世家公子嘴里说出来的,你倒是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不同。不妨说说你的来意。”
“我想请先生出山!”
“借先师名声帮你为祸一方?还是你对我这个山野书生有什么别的”
“欲求!”
两个字像惊雷炸起。苏文澜原本迷糊的眼神恢复清明,眼中充满对周衍这个“来客”的探究。而周衍依旧保持着他的平静,起身抖抖不存在的尘土,对苏文澜抱拳:
“在下周衍,请先生出山——振兴我大周!”
周衍,周衍。老国君的独子,继位后干的荒唐事,可谓老弱妇孺皆知。就这么个家伙,跑到自己的学堂,请自己出山,请自己振兴大周?苏文澜啊苏文澜,喝假酒喝多了,做梦和现实分不清了啊。
想着想着,苏文澜突然笑了出来。不同于沈清辞那种收敛的娇笑,苏文澜笑得张扬、肆意,没把周衍当外人,没被规矩束缚,当然也可能没把周衍当人。
佳人在面前开怀大笑,周衍也不由自主地陪上一笑。
“君上,那您倒是说说,我一介书生,何德何能助您来振兴这大周呢?”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老东啊不,先王不认同您那惊世骇俗的想法,固执地守着他们的那一套,而老先生虽有意提拔先生,却无力实现。而今,我周衍回来了。我把朝中蛀虫清了,大周的病体,正需要先生的猛药!褚老先生的梦,也需要猛士!”
周衍越说越激动,嘴角越咧越开。他从一开始的谦谦公子,变成了恶魔,引诱人堕入他无间地狱的引渡人。
夫子是什么样?威严又爱着他们这群师兄弟姐妹。老周王呢?在小小的她和师兄眼中,他好像是个挺和蔼的人。夫子和老周王,他们好像是满眼希望到麻木的。师兄怎么跟她说来着,好像是说“烂透了”。
是啊,烂透了。骄傲的夫子和踌躇满志的老周王,一个被构陷致死,一个郁郁而终。而他们一众,在师兄大手一挥下,各奔东西。自己守着这一方小天地,却被偶然闯入的孩子打破了平静。他们没法学习,见自己像个读书人,就求自己教他们。他们一个传一个,孩子越来越多,小屋也让他们和自己改建成了学堂。
苏文澜,你也想过改变这一切。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孩子们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实现夫子未竟的梦想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别犹豫了,答应他,去干翻这个鸟世道。
苏文澜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向着眼前狂笑的恶魔单膝跪下:
“臣苏文澜,领命!”
周衍扶起她,朝堂双子星的拼图就只剩下褚临渊这一块了。
山脚下的孩子们看见不常下山的夫子居然跟着刚才的怪家伙下山了,纷纷好奇地挤上去问东问西。而苏文澜一一揉过他们的脑袋,告诉他们,夫子要去创造一个让他们、他们的孩子都能有正儿八经学上的未来。
孩子们听不懂,但总觉得夫子说得好酷。几个平时就比较活跃的大孩子就举起手,争着要和夫子一起做这件酷酷的事。
苏文澜正想劝说他们放弃,周衍先她一步,蹲下来,摸着最激动的那个大孩子的头,看着少年充满激情的眼神:
“夫子要去做酷的事,但那是大人的事。你们还小,属于你们的酷的事就是照顾好你们的家人,不要忘了夫子的教导。”
周衍说完向他们身后指去。扛着锄头,光着膀子,从田间劳作回来的;抱着幼童的;撒着谷子的大人们都被叫声吸引来,看着孩子们中间围着的苏夫子和陌生男人,充满好奇。
还想争辩的大孩子,看着抱着他的小妹的母亲和在田间晒出红痕的父亲,闭嘴了。
周衍松开了他,放他回去,其他孩子们也跟着他,回到了各自父母身旁。
拿着农具的大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伙,抱着孩子的腾出一只手,和孩子们挥手送别了这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夫子。
周衍君臣二人顶着阳光离开了。在他们身影彻底不见后,大人孩子们也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分别的现场,他们曾经站着的阴影处,只剩下阳光铺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