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见林羽对写字兴致正浓，索性取来一本《三字经》的帖本，翻到开篇，对他说：“既然你记性好，悟性也高，咱们就从《三字经》入手。这不仅是启蒙读物，字里行间也藏着不少笔法门道。”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人之初”三个字。“‘人’字方才教过，你且看这‘之’字，捺画要写得像春蚕吐丝，尾端轻挑，才有流动之感；‘初’字左边的‘衣’字旁，横画要短而密，右边‘刀’字要锋芒暗藏，才见力道。”
林羽凑近细看，只见先生笔下的字，笔画间似有呼应，“之”字如游丝流转，“初”字若利刃藏鞘，果然别有韵味。他依样画葫芦，握着笔慢慢写起来。起初还有些生涩，写至“性本善”时，手腕渐松，笔画竟也有了几分连贯。
陈先生在旁指点：“‘性’字竖心旁，两点要左低右高，像人蹙眉深思；‘本’字最后一竖是‘立身之本’，要写得笔直有力，不可歪斜。”
林羽听得入神，笔尖在纸上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写了半页。陈先生越看越惊奇，这孩子不仅记诵快，对笔墨的感知也异于常人，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让笔画“活”起来。
“停一停。”陈先生忽然开口，指着他写的“苟不教”三字，“‘苟’字草头要舒展，像草叶迎风；‘不’字横画要短，竖画要斜，才有否定之意；‘教’字右边‘攵’旁，捺画要长，如教鞭挥出，尽显教诲之力。萝拉暁税 免费越黩”
林羽点头应着，心里却在琢磨先生的话——原来每个字都有故事，每个笔画都藏着情绪。他重新落笔，这一次，不仅字形更稳，连带着语气仿佛都透过笔尖传了出来。
窗外日头渐高，照得满室光亮。其他孩子早已下课，唯有偏房里笔墨飘香，一老一小沉浸在横竖撇捺的世界里，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陈先生看着林羽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方才他背《三字经》时的流利，又想起他写字时的灵气，不由得喃喃自语：“真是块璞玉啊”
林羽似有所闻，抬头冲先生笑了笑，眼里映着宣纸上的墨迹，亮得像落了星子。他知道，这扇通往文字世界的门，才刚刚为他打开。
日头爬到头顶时，陈先生放下手里的戒尺，看了眼窗外：“到饭点了，今日就在我这吃吧，让你师母添双碗筷，省得回去一趟耽误功夫。”
林羽愣了愣，连忙摆手：“不麻烦先生了，我”
“哎，客气什么。”陈先生打断他，往内屋喊了声，“老婆子，多焖碗米，添个鸡蛋！”
里屋传来师母应和声，很快就飘出饭菜香。林羽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先生到堂屋坐下，看着师母端上一碟炒青菜、一碗鸡蛋羹，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简单却热腾腾的。
“快吃，凉了就不好咽了。”师母笑着把筷子塞给他，“你这孩子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学生？”
“回师母，我叫林羽，今天刚跟着先生学字。”林羽接过筷子，有些拘谨地小口扒着饭。
“哦，就是先生夸的那个记性好的孩子？”师母眼睛一亮，“果然看着就机灵，多吃点，长身体呢。”说着又往他碗里夹了块鸡蛋羹。
陈先生喝着粥，慢悠悠地说：“下午教你《百家姓》，那里面字多，也杂，正好练笔画。”
“嗯！”林羽用力点头，嘴里塞着馒头，含糊地应着。
正吃着，院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羽？小羽在这儿吗？”
是娘的声音。林羽连忙放下碗筷往外跑，果然见爹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焦急。“娘，我在这儿呢！”
李秀兰看到他，松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这孩子，说好回家吃饭，怎么跑先生这儿来了？让我们好找。”
陈先生听见动静，从堂屋走出来，笑着打招呼：“是林羽爹娘吧？快进来坐。”
林铁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坐了不坐了，就是来叫孩子回家吃饭。”
“哎，别急着走。”陈先生拉着林铁柱的胳膊往院里请，“林羽这孩子在我这儿吃饭呢，我正跟他师母说，这孩子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李秀兰眼睛一亮：“先生，您是说”
“可不是嘛。”陈先生引着他们到堂屋坐下，师母又添了茶水，他才继续说，“今天教《三字经》，我念一遍，他就能背；教写字，看一遍就会，悟性高得很。我教了几十年书，从没见过这么灵透的孩子。”
林铁柱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他们这辈子没读过书，只盼着孩子能识几个字就行，从没敢想过“好料子”这说法。
“先生谬赞了，这孩子笨得很”林铁柱谦虚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一点不谬。”陈先生摆摆手，语气郑重起来，“说句实在的，林羽这孩子，不能只当个普通娃养。他记性好、悟性高，是块读书的料，将来说不定能有大出息。之前说让他干活抵束修，是我考虑不周。这么好的苗子，哪能让劈柴挑水耽误了功夫？”
李秀兰一听就急了，连忙摆手：“那哪行啊先生！哪能让您破费”
“哎，这不是破费，是惜才。”陈先生打断她，“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盼着能教出个有出息的学生。林羽这孩子，不能被埋没了。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让他每天来上课，束修的事不用愁，早晚我让学生顺路捎他回家，不用你们来回跑。”
林铁柱夫妇感动得说不出话，眼眶都红了。他们知道，先生这是真心为孩子好。
“还不快谢谢先生？”李秀兰推了推林羽。
林羽往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先生！”
陈先生笑着扶起他：“谢什么，好好学就是最好的谢礼。”
吃完饭，师母收拾碗筷时，悄悄对林羽说：“先生难得这么看重一个孩子，你可得上心学，别辜负了他的心思。”
林羽心里暖烘烘的，重重点头。他看着先生坐在廊下喝茶，阳光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像镀了层金。忽然觉得，能这样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大概是世上最安稳的事了。
下午的时光过得更快，《百家姓》里的字虽生僻，林羽却记得极快，写起来也越发顺手。陈先生教得兴起，竟忘了时辰，直到夕阳染红窗纸，才惊觉天快黑了。
“瞧我，教得忘了时候。”陈先生起身，“走吧，我送你到村口，免得你爹娘担心。”
林羽背起先生给的几本字帖，还有那本陈先生特意塞给他的《论语》，跟在先生身后往村口走。晚风吹起先生的衣角，也吹起他手里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像在哼一首轻快的歌。
“先生，明天我还能来吗？”快到村口时，林羽忍不住问。
陈先生回头，笑了：“傻孩子，门永远为你开着。”
林羽站在村口，看着先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些书，仿佛握着一整个世界的光亮。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生活里，不只有田埂和泥土，还有了笔墨和书香。而爹娘眼里那闪着光的骄傲，更成了他往前迈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