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里又变成了一个人。
或许也不算完全是一个人,毕竟他臂弯里还蜷着一团猫,红宝石般的竖瞳,黑色的毛发,于是月见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黑子”。
名字取得随意且漫不经心,只是为了方便称呼而已。
发生在蝴蝶家的那场惨剧,即使月见里再想将他忘却,却终究无法如愿,它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那种炊烟袅袅的日常隔绝。
所以理所当然的,月见里没有再试图寻找任何人类家庭借住,无论是温暖的,还是冷漠的。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那个他独自游历了数百年的原点。
只是,或许也是有些不同的。
曾经的他是空白的,无所谓的,甚至可以说是随心所欲的。
而现在的他,与其欺骗自己说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如说是为了逃避,逃避那些曾经让他感到温暖和眷恋,难过与怨恨的一切。
他不去思考,不去想念。刻意的让自己把关注点放在现实的路途中,刻意的去提起自己的好奇心,去哄骗自己找些有趣的事情。
于是他去了很多地方。
听说了很多事,很多人。
那些消息像风,穿过山林,越过城镇,然后飘入他的耳中。
他听说,在某个偏远的山村里,有一个世代供奉着“蛇鬼”的女系家族。
该家族的人把她们的孩子作为活祭品献给这只蛇鬼,相应的蛇鬼会为她们夺取他人的财物交给她们。
而这个家族就依靠抢夺来的金钱修缮房屋,锦衣玉食,铺张浪费……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历来只有女孩的家族里,罕见的出现了一个男孩。听说因为男孩异于常人的眼睛,所以并没有在一生下来就被献给蛇鬼。
总之,听到了传言的月见里去了。
他走到古老宅邸的门口,微微抬眼望去,已经几乎是残垣断壁的房间,四处弥漫的是熟悉的血腥味。
很显然,他来晚了。
月见里想,约莫是死了吧,因为一些原因,蛇鬼发怒,于是屠尽满门。
毕竟妄图以供奉恶鬼来换取钱财,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灭族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后来,月见里又听说,那个家族并非全灭。
那个异瞳的男孩,被恰好途经的鬼杀队成员救了出来。据说,救下他的是一位穿着火焰羽织的,声音洪亮的“柱”。
是炎柱。
几乎是立刻,月见里就想到了那个像太阳一样热烈的男人,炼狱槙寿郎。
是了,那样耀眼的存在,理应做着如此照耀他人,斩破黑暗的事情。
月见里站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听着水流声,心中默然。
那个男孩被救走了,被带往了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方向。
这样很好。 月见里想。至少,有一个结局,是不同的。
这个念头轻飘飘的,对于月见里而言,甚至有些莫名。
……
后来,他又听说,在另一个城镇,出了一位力大无穷的少女。
她的力气匪夷所思,甚至能轻松匹敌职业的相扑选手。
传闻中,她有着一头罕见的樱粉色长发,发尾却渐变成充满生机的草绿色。
月见里循着线索而去。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那样鲜明的发色,在人群中像早春第一朵绽放的樱花,引人注目。
听说,她叫甘露寺蜜璃,嗯……很香甜的名字。
月见里是在一个生意兴隆的樱饼店外,看到的她。
她正和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起,那应该是她的父亲。
少女面前堆着高高的樱饼盘子,她正大口吃着,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而她的父亲就在一旁那么看着她,眼神里是宠溺与纵容。
阳光透过店门的帘子,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就像……曾经的蝴蝶家。
月见里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寂月伞将他与那片阳光和喧嚣彻底隔开。
他静静地看着,目光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他无法触及的温馨。
如果他未曾感受过,那么他就不会嫉妒,也不会怨恨。不会嫉妒那个女孩,也不会怨恨他自己。
但是这样就很好了。 月见里再次对自己说。
这个女孩,拥有着健康的身体,惊人的力量,宠爱她的家人,和一个光明无忧的未来。
她不需要知道世界的黑暗,不需要面对恶鬼的獠牙,可以尽情地享受她的樱饼和人生。
而自己也本该就是一个人,像最初那样,淡漠,无谓。
或许……如果……蝴蝶家没有收留我……
突兀的,月见里做出了这个假设。
如果他没有敲响蝴蝶家的门,没有接受那份不该属于他的温暖,那么蝴蝶夫妇此刻是否依然健在?
香奈惠和蝴蝶忍,是否也会像这个名叫蜜璃的女孩一样,在父亲的陪伴下,吃着喜欢的点心,脸上洋溢着同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她们本应拥有那样的人生的,她们的人生本该一片美好。
是他这只不祥的鬼,将灾厄带给了她们。
名为“后悔”的情绪排山倒海的朝月见里涌来,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事实上,此时的月见里甚至不太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他,那么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只是在假设另外一个可能性而已,虽然这让他感到有些痛苦。
而人似乎总会去美化那条未曾选择的道路,这也算作是一种逃避吧。
不能再看了。月见里想。
再看下去,那份过于刺目的幸福,会将他心中那片荒芜的废墟映照得更加不堪。
于是压低了伞沿,素白的伞面彻底隔绝了视线。
他抱着怀里安静的猫,转过身,重新融入了人来人往的街道,朝着与那家樱饼店相反的方向走去。
于是山川河流,四季更迭。
他听说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和鬼。
他依旧会对那些“新奇”的事物投去一瞥。或者说,他是强迫自己去将那些事物当做是“新奇”的。
然后看着,听着,再然后离开。
从不去参与什么,也从不为谁停留下来。
他甚至会刻意避开某些可能指向“温暖”与“幸福”的传闻。
有些故事,知道结局是悲剧,便不想再去看过程。
而有些画面,知道其美好,就更不应该去靠近和玷污。
他只是走着,带着他的伞,和他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