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石”的合作,如同给濒死的病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云溪县那刚刚萌芽却险些夭折的发展势头,被硬生生地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雪白的私盐重新出现在百姓的餐桌上,沉甸甸的生铁被迅速送往砖窑旁边的临时铁匠铺,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变成了一把把崭新的锄头、铁锹,甚至一些简易的兵器胚子,悄悄补充着“护商队”的装备。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野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知道,“黑石”这条线是把双刃剑,用好了是助力,用不好就是催命符。他必须牢牢掌控住合作的主动权,同时,也要防备着周旺和吴启明那边可能使出的更阴损的招数。
这天,陈野正在视察铁匠铺的打制进度,王老三又找来了,这次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和后怕的表情。
“大人,‘黑石’那边又传来消息了。”王老三压低了声音,凑到陈野耳边。
“哦?这么快就要续订货物了?”陈野挑了挑眉,第一批货才消耗了不到三分之一。
“不是订货。”王老三摇摇头,神色古怪,“是是‘黑石’派人送来了一份‘礼物’,还有一句话。”
“礼物?什么礼物?”陈野来了兴趣。这土匪头子还挺讲究,知道礼尚往来?
王老三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礼物是三个人头。”
陈野瞳孔微缩,脸上那点轻松瞬间消失:“人头?谁的?”
“是是附近另一股土匪,‘座山雕’和他两个得力手下的。”王老三声音发颤,“‘黑石’派人传话说,‘座山雕’不懂规矩,之前劫掠过咱们云溪县外出的一支小商队,还打伤了人。他‘黑石’既然跟大人您合作,就得维护这条商道的安稳,所以就把‘座山雕’给‘清理’了。这份‘礼物’,算是他的投名状。”
投名状!
陈野心中一震。这“黑石”,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这是在用这种血腥而直接的方式,向自己展示他的“诚意”和“价值”,同时,也是在划清界限——跟我合作,我保你商路平安;不跟我合作,或者敢耍花样,“座山雕”就是下场!
狠!真他娘的狠! 陈野心里骂了一句,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确实让他对“黑石”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是个有脑子、有手段、更懂得如何经营“合作关系”的枭雄,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蠢匪难对付多了。
“人头呢?”陈野沉声问道。
“按按道上规矩,扔进山里喂狼了。”王老三擦了擦冷汗,“传话的人还说,‘黑石’当家希望以后能和大人您常来常往。”
常来常往?陈野冷笑,这是想绑定得更深啊。
“知道了。”陈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告诉‘黑石’,礼物我收到了,他的‘诚意’,我也看到了。以后的合作,看他表现。”
送走心有余悸的王老三,陈野独自站在铁匠铺外,看着炉火映照下忙碌的工匠,眼神深邃。与“黑石”的合作,看来是摆脱不掉了,而且随着云溪县的发展,对盐铁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这条线必须维持住。但如何驾驭这头猛虎,不让它反噬,需要极高的手腕和实力。
“得尽快让‘护商队’真正形成战斗力才行啊”他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县衙后宅。
吴启明枯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陈野在云溪县的威望如日中天,各项事业搞得风生水起,甚至连最棘手的盐铁问题,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说云溪县一切正常,百姓对陈野感恩戴德,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把柄。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从京城周旺那里传来的、通过府城李判官施压掐断盐铁供应的计策,似乎也泥牛入海,没掀起半点波澜。
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老爷,赵师爷赵师爷他伤势反复,恐怕恐怕是不行了。”老门房颤巍巍地进来禀报,语气带着惶恐。之前被打断腿的赵师爷,因为得不到好的治疗和照顾,伤口感染,已经奄奄一息。
吴启明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了!找个郎中看看,死活由命!”
他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一个废人师爷的死活?
就在这时,钱师爷(之前溜走的那个,不知何时又偷偷跑了回来,毕竟吴启明这里好歹是个官身)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钱师爷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吴启明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道:“又是哪个泥腿子给陈野立长生牌位了?”
“不是!是关于陈野解决盐铁来源的消息!”钱师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小人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一个经常往山里跑的药农,他说他说前几天深夜,看到陈野的心腹张彪,带着一队人,鬼鬼祟祟地从黑风坳方向回来,车上拉着不少沉重的麻袋,看样子,像是像是盐和铁料!”
吴启明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精光:“黑风坳?那里不是不是‘黑石’那伙土匪活动的地方吗?你的意思是陈野他他竟然敢私通土匪?!”
“十有八九!”钱师爷笃定地点头,“除了那些亡命徒,谁能在这风口浪尖上,给他提供这么多盐铁?大人,这可是通匪的大罪啊!足够将他抄家问斩!”
吴启明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通匪!这可是铁证如山呃,虽然目前还没拿到实在证据,但只要抓住这条线深挖,不怕找不到陈野的死穴!
“好!好!好!”吴启明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钱师爷,你立刻想办法,给本官找到确凿证据!人证、物证,都要!只要拿到证据,本官立刻上报府尊,不!直接上报按察使司!看他陈野这次还怎么翻身!”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当当!”钱师爷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
然而,就在吴启明自以为抓住陈野命门,开始暗中布局,妄图一击致命的时候,陈野却用一种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了他当头一棒。
陈野要召开“云溪县第一届民生发展座谈会”,邀请县内各界代表参加,共商发展大计。而邀请名单里,赫然包括了他这个正牌县令吴启明!
邀请函是由二牛亲自送到吴启明书房的一本装帧粗糙、但内容极其详实的《云溪县近期民生工作报告》附件。报告中,用大量数据和事例,详细阐述了近半年来云溪县在安居、道路、产业、教育等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并对未来规划进行了展望。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个“成就”背后,都若隐若现地刻着“陈野”两个字。
这哪里是邀请函?这分明是战书!是炫耀!是打脸!
吴启明看着那份报告,气得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他去?那就是给陈野当陪衬,亲眼见证对方的政绩,自取其辱!他不去?那更显得他心虚、无能,被彻底边缘化!
就在吴启明对着报告无能狂怒之时,更让他血压飙升的事情发生了。陈野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就范,竟然派人来“协助”他——张彪带着两个“护商队”的壮汉,直接守在了他书房门外,美其名曰“保护县令大人安全,确保大人能准时参会”。
这他妈是保护?这分明是软禁!是逼宫!
吴启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彪的鼻子骂:“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张彪抱着胳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瓮声瓮气地道:“吴大人言重了。陈大人说了,这次座谈会关系到全县百姓的福祉,十分重要。为了保证会议顺利召开,防止有宵小之徒破坏,特地派俺来保护您。您要是不想去,就在屋里待着也行,俺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打扰您。”
吴启明看着张彪那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以及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壮汉,所有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自己要是敢说个“不”字,恐怕真的连这门都出不去了。
最终,在张彪“贴身保护”下,吴启明脸色铁青,如同上刑场一般,被“请”到了座谈会现场——县衙那间刚刚收拾出来、充当临时会议室的偏厅。
会议还没开始,气氛就已经尴尬到了极点。陈野坐在主位,谈笑风生,与赵小乙、柳娘子、孙老窑等人亲切交谈。而吴启明则被安排在次席,身边一左一右站着张彪和另一个壮汉,如同看押犯人。到场的其他代表,无论是乡绅代表胡老汉,还是商户代表王老三,亦或是百姓代表,都自动忽略了吴启明,热情地与陈野打着招呼。
吴启明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就像个多余的小丑。
会议开始,陈野首先做了工作报告(基本就是那份邀请函附件的口头版),听得在场众人心潮澎湃,掌声不断。轮到吴启明“讲话”时,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他“治下”的云溪县,根本一无所知,无话可说,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本官甚慰,望诸位再接再厉”,便狼狈地闭上了嘴。
整个会议过程,吴启明度秒如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参加座谈会,而是在被公开处刑。陈野的每一个成就,百姓的每一次掌声,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偏偏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早上喝的凉茶坏了肚子,吴启明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一股强烈的便意汹涌而来,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让他瞬间脸色煞白,额头冒汗。
他夹紧双腿,想要强忍,但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破关而出。他坐立不安,扭来扭去,表情扭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陈野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很是“体贴”地问道:“吴大人,您这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先去方便一下?”
吴启明如蒙大赦,也顾不得颜面了,连忙点头,夹着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在张彪“护送”下,仓皇离席,冲向茅房。
然而,县衙的茅房年久失修,污秽不堪。吴启明站在门口,闻着那冲天臭气,看着里面飞舞的苍蝇,差点吐出来。可他实在憋不住了,只能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于是,在这次决定云溪县未来发展方向的重要会议上,堂堂正印县令吴启明,唯一的“贡献”和被人记住的“名场面”,就是在会议中途,因为拉肚子,在臭气熏天的破茅房里,度过了漫长而难堪的一刻钟。
当他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地回到会议室时,会议已经接近尾声。陈野正在做总结陈词,意气风发。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甚至连背景板都不如。
这一刻,吴启明彻底明白了,他在云溪县,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什么权力,什么官威,都在陈野绝对的实力和民心面前,化为了乌有,连同他最后一丝尊严,都葬送在了那个破茅房里。
而陈野,甚至连一个嘲讽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真正的胜利,是让对手连成为对手的资格,都丧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