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校场上的铜锣声刚歇,第一轮筛下来的几百号人垂头丧气地被赶出了大门,留下的这一半考生,也没什么好脸色。
尘土飞扬的休息区里,泾渭分明地割裂成两个世界。
东边的凉棚底下,摆着几大盆冒着白烟的冰块,世家子弟们摇着折扇,还有丫鬟递上冰镇的酸梅汤。
金世杰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身边围着一圈献殷勤的跟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反观西边的空地上,几百个像陈平这样的平民考生,只能挤在几棵稀疏的老槐树下。
陈平缩在树荫的最边缘,尽量减少动作,连呼吸都放得绵长细微。
体内的《松鹤延年劲》缓缓流转,让他的体能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快速回复。
“喂,那边的傻大个,给爷腾个地儿!”
一声尖锐的呵斥打破了沉闷。
金世杰身边那个尖嘴猴腮的狗腿子,不知何时晃悠到了这边,手里拎着根哨棒,趾高气昂地指着正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铁牛。
铁牛霍地睁开眼,铜铃大的眼珠子里全是血丝。
他本就因为刚才那一轮举石锁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正心烦意乱,见这狗腿子没事找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铁塔般的身躯投下一大片阴影。
“这树是你家种的?俺凭啥让?”
铁牛嗓门大,震得树上的知了都停了一瞬。
“凭啥?就凭这是金少爷看中的地界儿,想用来拴马!”
狗腿子一脸戏谑,手中的哨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掌心,
“怎么着?不服气?信不信让你下午连擂台都上不去?”
铁牛是个直肠子,哪里受得了这种鸟气,脖子上青筋暴起,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抡过去。
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无声无息地扣住了铁牛的手腕。
陈平那张蜡黄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讨好笑容,身子却象钉子一样卡在两人中间,压低了声音在铁牛耳边说道:
“铁牛哥,别冲动。这时候动手,正好给了他们借口取消你的资格。留着力气考试,莫要中了激将法。”
铁牛身子一僵,那股子莽劲儿被这一句“取消资格”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喘着粗气,狠狠瞪了那狗腿子一眼,最终还是愤愤地甩开了手,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陈平转过身,对着那狗腿子点头哈腰,一脸赔笑:
“这位爷,我这就劝劝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这浑人一般见识。”
狗腿子见铁牛怂了,又看陈平这副软骨头的模样,顿觉无趣。
他轻篾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就在陈平脚边:
“切,原来是个软蛋。什么东西,也配来考武举。”
说完,他晃着膀子走了,临走时那阴狠的眼神在陈平身上刮了一圈,分明是记住了这张脸。
陈平低着头,盯着那口浓痰,面上的卑微纹丝不动,藏在袖中的手指却轻轻捻了捻。
忍字头上一把刀。
这时候逞一时之勇,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金家势大,若是现在就被盯上,下午的实战怕是会有无数阴招等着自己。
待那狗腿子走远,陈平重新盘腿坐下,借着喝水的动作,目光无意地扫过全场。
除了金世杰那种明面上的世家子,人群里还藏着不少硬茬子。
左前方那个穿着青色短打的汉子,太阳穴高高鼓起,呼吸间胸膛起伏极小,分明是练过内家吐纳功夫;
右边那个一直在磨指甲的瘦子,十指指节粗大发黑,多半练的是鹰爪力一类的毒辣功夫。
陈平在心里默默给这些人打上了红叉。
若是遇上,绝不能掉以轻心。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远离人群的一处断墙阴影里,站着一个黑衣青年。
这人怀里抱着一把连鞘长剑,整个人象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周围三尺之内竟然没人敢靠近。
那人察觉到了窥视,霍地抬眼看来。
好锋利的眼神!
陈平心里一突,赶忙移开目光,装作是在看旁边的小贩。
那黑衣人叫冷锋,刚才举石锁的时候陈平就注意到了。
这人根本没用蛮力,单手抓起三百斤的石锁,好比抓起一块豆腐,而且那一刹那爆发出的杀气,是在死人堆里滚过才有的味道。
这是个劲敌,危险程度还在金世杰之上。
“来喽来喽!祖传的大力丸!吃一颗力大无穷,保你下午擂台连胜三场!”
“茅山道士亲画的必胜符!贴在胸口,刀枪不入啊!”
几个钻空子溜进来的小贩,正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兜售。
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子散发着一股怪味,那鬼画符更是粗制滥造,明眼人一看就是骗局。
可偏偏就有不少考生围了上去。
有人掏空了钱袋,买了一颗“大力丸”当场吞下;
有人颤斗着手柄“必胜符”贴在贴身衣物上,嘴里念念有词。
陈平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反倒想笑。
人在绝望和焦虑的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当成救命的绳索。
只可惜,武道一途,从来没有捷径。
“咚——!咚——!咚——!”
三通鼓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原本嘈杂的校场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点将台。
一名身穿甲胄的考官大步上前,手里展开一卷黄绫,声如洪钟:
“午时已过,实战开始!规则很简单,抽签对决,两两厮杀。落台者败,认输者败,死伤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带着一股血腥气,让不少没见过血的雏儿脸色煞白。
陈平长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随着人流走向签筒。
体内的《松鹤延年劲》运转速度加快了几分,将身体调整到一种外松内紧的最佳状态。
他伸手探入签筒,指尖触碰到一枚竹签,触手冰寒。
抽出来一看:丁组,七号。
“丁组七号,上台!”
随着考官一声令下,陈平低着头,佝偻着身子,一步步走上了那座用粗木搭建的擂台。
他的对手已经站在了上面。
站在上面的是座肉山。
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赤裸着上身,满身黑毛,手里提着两把车轮大小的宣花板斧。
那斧刃上寒光闪闪,分明是刚磨过的。
看到瘦小的陈平上台,那壮汉狞笑一声,伸出猩红的舌头,慢悠悠地舔过冰寒的斧刃,象在看一只待宰的弱鸡。
“小子,不想被劈成两半,就自己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