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低着头,缩着肩膀,在一众戏谑的目光中走出队列。
面前的石锁通体黝黑,表面坑洼不平,看着便觉沉重。
他依着规矩上前,双手握住石锁的把手,正欲发力,指尖却传来一股异样的滑腻感。
猪油。
陈平眼皮微垂,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这把手上被人抹了一层薄薄的猪油,若是手上有汗或是发力不当,三百斤的石锁脱手而出,砸断脚骨是轻,当场废了都有可能。
针对平民考生的手段,都懒得做得隐蔽些,都摆在明面上来了。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抬头去看不远处的考官。
在这个考场上,质疑考官等于自寻死路。
陈平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在满是尘土的裤腿上狠狠蹭了蹭,象是因为紧张而在擦拭手心的汗水。
接着,他顺势蹲下身,抓了一把地上的黄沙,在掌心用力搓揉起来。
“这小子,还没考就吓得腿软了?”
人群中传来几声嗤笑。
陈平置若罔闻,直到掌心的滑腻感被粗糙的沙砾取代,才缓缓站起身。
他深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象是在积蓄全身的力气。
“起!”
一声暴喝从陈平喉间炸响。
他双腿微曲,腰背一挺,双臂肌肉紧绷,那三百斤重的石锁随着他的动作离地而起,被高高举过头顶。
陈平心里咯噔一下。
太轻了。
对于已经将《碎石掌》练至圆满、经过铁骨汤易筋锻骨的他来说,这三百斤的重量轻得象是个装满棉花的布袋。
若是不加控制,这石锁就要被他直接抛上天去。
那样就太显眼了。
陈平咬紧牙关,控制着背部的大肌群开始剧烈颤斗,刻意憋住一口气,让气血直冲脑门。
倾刻间,他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额角几根青筋如蚯蚓般蜿蜒暴起,双臂也抖得如同筛糠,看样子下一刻就要力竭崩溃。
“嘘——”
围观的考生发出一阵倒彩声。
“看那样子,看来坚持不到三息,小伙子还得练啊。”
“瘦猴就是瘦猴,这三百斤可是实打实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举起来的。”
高台之上,端坐太师椅的金震山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铁胆,目光扫过陈平时,眉头却微微一皱。
这小子看着摇摇欲坠,但这下盘……
金震山的目光落在陈平的双脚上。
那双穿着破旧布鞋的脚,虽在微微颤斗,却如老树盘根般紧紧扣住地面,没有半分虚浮之相。
有点意思,是个把根基打得极牢的笨鸟?
“七……八……”
计时的考官拉长了调子,每一声都好似催命符。
举着石锁的陈平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声,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进眼框里,刺得生疼。
第九息。
陈平身形一晃,左脚有些支撑不住,向外滑了半寸。
头顶的石锁随之剧烈倾斜,眼看着就要砸向他的肩膀。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就连不远处的铁牛都忍不住瞪大了牛眼,下意识地想要冲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口中发出一声嘶吼,腰身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强行一挺,硬生生将那倾斜的石锁又给顶了回去。
这一下“死里逃生”,看得不少人手心捏了一把汗。
“十息!放!”
考官的话音刚落。
“轰!”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陈平好似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双手一松,任由石锁重重砸在身前的沙地上,整个人顺势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一副虚脱至极的模样。
实则体内的《松鹤延年劲》运转平稳,连心跳的频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未乱分毫。
刚才那一晃,不过是为了增加几分惊险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靠着运气才勉强过关。
考官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看了一眼地上的石锁,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陈平,手中的朱笔在名册上画了一个圈。
“过。”
陈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考官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虚浮地退回了人群。
“运气真好,差点就砸脚面上了。”
“也就是这第一关力气活,后面若是考实战,这小子还得趴下。”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多夹杂着几分酸溜溜的嫉妒。
陈平低着头,嘴角微微一扬。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个运气好才勉强过关的废物,才是最安全的。
刚回到丁组的队列,一只粗黑的大手就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兄弟,行啊!俺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铁牛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俺就说你能行,那把沙子抓得聪明!”
“铁牛哥别笑话我了,刚才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差点就交代在这儿。”
陈平苦笑着揉了揉肩膀,做出一副心有馀悸的样子:
“运气,都是运气。若是再多一息,我就真撑不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擦汗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休息的间隙,校场另一侧的遮阳棚下,那个一身锦衣华服的金世杰正摇着折扇,目光在丁组这边的考生身上来回扫视,象在查找什么。
陈平心头一跳,本能地想要避开视线,却发现金世杰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径直越过了他,落在了身旁的铁牛身上。
接着,金世杰手中的折扇合拢,遥遥指了指铁牛,侧头对身边的随从低语了几句。
那随从眼神阴鸷,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负责抽签安排对战的书吏走去。
陈平的心往下一沉。
铁牛刚才举石锁时表现得太过轻松,单手提起三百斤好似提着一只鸡,显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在这个只有少数人能通过的武举中,表现得越亮眼,就越容易成为猎物。
而象金家这样的地头蛇,想要在对战名单上动点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陈平看了一眼还在傻乐的铁牛,心头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这场武举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