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两扇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夹杂着冰碴子的寒风一下子灌满了整个下人房。
“都给老子起来!别睡死过去了!”
屋内的几个小厮吓得从梦中惊醒,一个个裹着被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陈平早在门被踹开的前一瞬便已收敛了眼中的精光。
此时的他,头发蓬乱,眼神呆滞且惊恐,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怯懦的眼睛,活脱脱一个被吓傻了的怂包。
“王王教头,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同屋一个胆子稍大的小厮颤声问道。
“什么事?大事!”
王猛狞笑一声,手中的火把将屋内照得忽明忽暗,他那一脸横肉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二少爷随身佩戴的玉佩丢了,有人看见往这下人房的方向来了。今儿个要是搜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得扒层皮!”
说罢,他大步跨入屋内,那双沾满泥雪的官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平缩在被窝里,浑身哆嗦,实则心如止水。
刚刚突破《松鹤延年劲》第一层,他的五感已非吴下阿蒙。
在火把晃动的阴影下,他清晰地捕捉到王猛的右手一直缩在袖口里,袖袍微动间,隐约透出一点并不温润的杂色绿光。
那块玉佩成色极差,简直就是地摊货。
二少爷林以此是个纨绔,但身上的配饰就没有低于百两银子的。
这分明就是一块早已准备好的赃物。
“这是冲我来的。”
陈平心中明悟,眼底深处划过冷意。
王猛根本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床铺,径直走向了陈平所在的角落。
“陈平,你小子最近气色不错啊,是不是偷吃了主家的什么好东西?”
王猛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平,眼中满是戏谑和恶意。
“没没有,小的哪敢”
陈平结结巴巴地辩解,身子往里缩了缩。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王猛抬脚,一脚踹翻了陈平床头的木板。
“哗啦”一声,杂物散落一地。
那个还没来得及清洗的空陶罐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正好停在王猛脚边。
已经空了,但那残留的鸡汤香味,在这满是汗臭味的下人房里,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哟呵,还真有赃物!”
王猛一脚踩住陶罐,俯下身子,那张喷着酒气的大脸贴到了陈平脸上,
“这味儿是内厨老火慢炖的鸡汤吧?你一个下贱的扫地书童,哪来的这种好东西?”
他不等陈平回答,便发出一阵猥琐的怪笑:
“嘿嘿,让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叫云娘的小寡妇给你留的?啧啧啧,陈平啊陈平,没看出来你这小身板还挺有本事,连那小寡妇都能勾搭上?怎么,是你在床上把她伺候舒服了,她拿主家的东西赏你这小白脸?”
这话一出,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赖三等人也跟着发出一阵下流的哄笑。
被窝里,陈平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王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云娘的名节来泼脏水。
在这个礼教吃人的时代,这种谣言一旦传出去,云娘会被浸猪笼,而他也会被乱棍打死。
心中杀意翻涌,但陈平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惊恐,眼泪鼻涕一下流了下来:
“王教头,冤枉啊!这这是小的捡的剩菜,真的不敢偷”
“是不是偷的,搜搜就知道了!”
王猛根本不听解释,眼神狠厉。
图穷匕见。
他伸手去掀陈平的枕头,与此同时,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极快地向下一抖。
那块杂色玉佩顺着袖口滑落,直奔枕头底下而去。
这一手栽赃陷害,他做得极为熟练,若是换了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人赃并获”的罪名就坐实了。
但在此时的陈平眼中,刚刚突破带来的动态视觉,让王猛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在他眼中就如慢放的皮影戏。
他能看清玉佩在空中翻转的轨迹,以及王猛嘴角那即将得逞的狞笑。
绝不能让玉佩落在床上!
电光火石之间,陈平动了。
“啊!别打我!别打我!”
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吓破了胆似的,整个人在床上剧烈地抽搐打滚,双手胡乱挥舞。
他挣扎得慌乱无章,左手手肘却极其隐蔽地正撞在王猛右臂的麻筋处。
“砰!”
这一击,陈平用了暗劲。
王猛只觉得整条右臂一麻,原本抓着玉佩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松。
那块原本应该落入枕头底下的玉佩,因为这一抖,改变了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好死不死,站在床边不远处看热闹的赖三,正咧着大嘴笑得开心。
他穿着一双松松垮垮的破棉鞋,裤脚挽起。
“啪嗒。”
玉佩正好砸在他的脚背上,然后顺着那宽松的鞋帮,滑溜地钻进了他的鞋底。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屋内陷入了寂静。
王猛愣住了,他还保持着那个栽赃的姿势,手却悬在半空,空空如也。
赖三也愣住了,只觉得脚背一凉,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陈平突然停止了“抽搐”,指着赖三的脚,一脸天真且大声地喊道:
“呀!赖三哥,你鞋里怎么发光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赖三的脚上。
赖三下意识地抬起脚,那一块带着绿光的玉佩,正尴尬地卡在他的鞋帮处,露出一半。
“这”
赖三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冷汗一下冒了出来。
“这这不是我”
他慌乱地看向王猛,语无伦次。
王猛的脸色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原本设计好的剧本是:搜出玉佩,暴打陈平,逼问云娘奸情,一箭双雕。
可现在,赃物跑到了自己狗腿子的鞋里,这戏还怎么唱?
说是赖三偷的?
就是打自己的脸。
说是自己扔歪了?
那更是把栽赃摆在了明面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尴尬。
王猛恼羞成怒,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赖三脸上,把赖三抽得原地转了个圈。
“混账东西!手脚不干净,连二少爷的东西都敢动!”
王猛怒吼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手。
赖三捂着脸,委屈得想哭,却也不敢反驳,只能唯唯诺诺地把玉佩掏出来,双手奉上。
这原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死局,如今却变成了一场滑稽的闹剧。
王猛一把抓过玉佩,恶狠狠地瞪了陈平一眼。
他心里清楚今晚这局算是废了,但他王猛从来不走空。
“哼!玉佩不是你拿的,但你私藏食器,偷吃主家供奉,也是大罪!”
王猛弯腰捡起那个陶罐,又一把抓过陈平放在枕边的几十文铜钱。
这是陈平仅剩的全部家当。
“这钱就当是罚款了!这罐子没收!”
说完,他也不管陈平的哀求,踹了一脚还在发愣的赖三:“还不走?丢人现眼的东西!”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和来时一样匆忙。
房门又被关上,但那破损的门栓已经挡不住寒风。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小厮们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这煞星终于走了,同时也对陈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攒了许久的钱被抢了,连吃饭的家伙也被没收了,这陈平也太倒霉了。
陈平默默地爬起来,将破烂的床铺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躺回冰冷的被窝。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怀里。
那里原本放着他准备买下一顿肉食的救命钱。
窗外,风雪依旧。
还能听到王猛在院子里得意的哼曲声,想来是抢了几十文钱让他心情颇为不错。
黑暗中,陈平慢慢睁开眼。
那双原本怯懦浑浊的眸子,此时幽深如潭,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这人信奉苟道,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他也有脾气。
“王教头”
“这几十文钱,您拿好。”
“就当是,我提前给您烧的纸钱了。”
陈平自言自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