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寒鸦就在枯枝上聒噪个不停。
杂役院的点卯处,几十号下人缩着脖子排成两列,一个个冻得面色青紫,不停地跺脚哈气,白雾在人群头顶聚成了一团愁云。
陈平混在人群后排,低垂着眼帘,状似发呆,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站在前排角落的,是负责倒夜香的小丫鬟红儿。
往日里这丫头最是活泼,今儿个却一个劲儿地低着头,眼皮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腕上隐约可见几道青紫的指印。
她站姿有些怪异,双腿并不拢,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时,正房的门帘一挑,一股混杂着脂粉气和酒气的暖风涌了出来。
护院教头王猛大步走出。
与众人的瑟缩不同,他只穿了一件敞怀的单衣,满面红光,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透着一股餍足后的油腻光泽。
“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个跟瘟鸡似的,看着就晦气!”
王猛手里盘着两颗铁胆,鹰隼般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
当视线扫过陈平时,王猛的手微微一顿。
最近这半个月,陈平虽然吃的是残羹冷炙,但因为修炼《松鹤延年劲》的缘故,气色竟比那些吃饱饭的家丁还要红润几分,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在这群面黄肌瘦的下人堆里,有些扎眼。
“嗯?”
王猛眯起眼,鼻腔里发出一声阴鸷的哼声。
陈平心里一紧,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膝盖一软,整个人一下佝偻下去,双手插在袖筒里用力地抱紧肩膀,牙齿还得配合着发出“咯咯”的打颤声,活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鹌鹑。
那原本还有些清亮的眼神,也变得浑浊畏缩,满是讨好与恐惧。
王猛盯着他看了两息,见是个没出息的软蛋,便不屑地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行了,都滚去干活!今儿个谁要是敢偷懒,老子扒了他的皮!”
众人如蒙大赦,如鸟兽散。
陈平混在人流中,依旧保持着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直到转过回廊,避开了王猛的视线,他那弯曲的脊背才微微挺直了一分。
“枪打出头鸟,在这林府,表现得太‘精神’也是一种罪过。”
他在心里默默给王猛记了一笔。
这笔账,不急着算,且先攒着。
时光如流水,转眼便是半月之后。
深冬已至,一场大雪将整个清河县裹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林府的后院里,积雪足有尺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这半个月来,陈平的日子过得极其规律。
白天干活,晚上练功。
有了云娘时不时接济的鸡汤油水,再加上他自己省吃俭用买来的粗肉,身体的亏空正在一点点被填补。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抗冻。
往年这个时候,陈平早就冻得手脚生疮,哪怕裹着两层破棉袄也止不住寒气入骨。
可如今,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袄,站在风口里,却觉得丹田处像藏着一座小火炉。
那股热气顺着经脉慢慢流淌,所过之处,寒意消融。
这便是《松鹤延年劲》的被动效果。
虽不能开碑裂石,却能锁住自身元气,不让风邪入侵。
“喂!那个扫地的!”
一声流里流气的吆喝打断了陈平的思绪。
井台边,护院赖三正叼着根草棍,斜眼看着陈平。
这赖三是王猛的跟班,平日里最爱欺软怕硬,仗着有点蛮力,没少折腾下人。
“赖三哥,您有什么吩咐?”
陈平赶忙堆起笑脸,小跑着过去。
“正好,爷这儿有一盆衣服,是二少爷房里换下来的。这天寒地冻地,爷的手金贵,沾不得凉水,你替爷洗了。”
赖三脚边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堆满了厚重的棉衣和绸缎,上面还结着一层薄冰。
这种天气洗衣服,那是能把手冻废的苦差事。
周围几个正在打水的仆役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没人敢吱声。
陈平看了一眼那盆衣服,又看了一眼赖三那副“你不洗就揍你”的无赖相。
若是以前,他多半会争辩几句,或者求饶。
但现在
“赖三哥看得起小的,那是小的福分。”
陈平二话没说,弯腰端起了木盆。
“算你小子识相。”
赖三得意地哼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威胁一句,“洗干净点,要是洗坏了料子,仔细你的皮!”
陈平端着盆来到井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蹲下。
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长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节奏。
松鹤吐纳,绵长悠远。
随后,他挽起袖子,将双手慢慢浸入那刺骨的冰水中。
“嘶——”
即便有内气护体,那寒意还是一下子刺激着神经。
旁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定会觉得这是受罪。
但在陈平的感知中,这却是另一番天地。
冰冷的井水刺激着皮肤表层的毛孔急剧收缩,体内的热流为了对抗寒冷,自发地向双手汇聚。
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在手掌的皮膜间反复激荡。
陈平神色淡然,反倒有些享受地闭上了眼。
他在水中搓洗着衣物,动作不急不缓,每一次发力都配合着特殊的呼吸韵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双手不但没有被冻得通红肿胀,反而泛起了一层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一缕缕肉眼难辨的热气,顺着指尖升腾而起,消散在寒风中。
【利用寒冷刺激皮膜,抗寒能力微弱提升】
半个时辰后。
陈平洗完了最后一件衣服,将双手从水中抽出。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水盆里的水温竟然比刚打上来时还要高出一点。
他迅速用干布擦干双手,藏入袖中。
袖子里,双手滚烫,满是力量。
“赖三啊赖三,你以为你在欺负我,殊不知你是在给我送经验。”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掌控感,比当面打赖三一拳还要来的爽利。
是夜,暴雪封门。
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屋内孤灯如豆,光影摇曳。
陈平盘膝坐在床上,五心朝天,整个人如同一块磐石,纹丝不动。
这半个月的苦修,加上白天那场“冷水炼皮”的刺激,让他触及了临界点。
体内那股原本如小蛇般的热流,已经壮大如指粗,在经脉中奔涌不休,冲击着某种看不见的关隘。
只差最后一点。
陈平屏息凝神,引导着那股热流,慢慢汇入丹田,随后奋力向上一冲。
呼——吸——
随着最后一次悠长的吐纳完成,面板上的数字终于跳动了一下。
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凉之意从头顶百会穴灌入,顷刻间洗涤全身。
紧接着,丹田内的热流发生了质变,化作了一缕青绿色的气息,生机勃勃,绵绵不绝。
原本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的肌肉和皮肤,在这股气息的滋养下,竟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有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了活力。
陈平霍地睁开眼。
黑暗的陋室中,他的双眸竟然泛起幽幽的绿意,宛如林间野兽,却又透着鹤一般的清灵。
他慢慢抬起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去。
手背上的皮肤细腻紧致,隐隐有流光闪动,握拳之间,指节的撞击声不再干脆,转而带着一种韧性的闷响。
视线聚焦,面板陡然更新:
【技艺:松鹤延年劲(第一层:初窥门径)】
【特效:身轻如燕,寒暑不侵。】
看着那行“剩余寿元”,陈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七十二年!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四十的乱世,七十二岁已经是高寿了。
更重要的是,这仅仅是第一层!
“只要练功就能加命只要练功就能加命!”
陈平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梦。
这种能够直观看到生命延长的感觉,比给他万两黄金还要让他狂喜。
这是他对抗这个残酷世界的最大底牌,也是他长生道途的第一块基石。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这份喜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压抑的敲门声。
“笃笃笃!”
紧接着,云娘焦急的声音透过门缝,压得极低传了进来:
“平哥儿!快醒醒!别睡了!”
“王猛带着护院往这边来了,说是二少爷房里丢了贵重玉佩,要挨个搜房!”
陈平眼中的绿意倏然收敛,瞳孔也随之一缩。
搜房?
深更半夜,大雪封门,搜哪门子的房?
除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