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俄联军对君士坦丁堡的合围已持续十日,城内奥斯曼守军的抵抗日渐微弱,粮食耗尽的消息不断从城墙上的逃兵口中传出,联军营地中甚至已开始流传入城后如何接管市政设施的计划。
在奥斯曼的使者出城投降后,希腊士兵们擦拭着步枪,俄国士兵则整理着军装,所有人都以为,这座承载了千年历史的古城即将迎来新的统治者。
然而,来自西方的干预却象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了联军入城的梦想。
那是一个清晨,希腊海军的巡逻舰在马尔马拉海发现了一支悬挂英国米字旗的舰队,正朝着博斯普鲁斯海峡方向驶来。
舰长立刻将消息传回联军指挥部,希腊军总司令起初以为是英国的中立观察舰队,并未在意,直到两小时后,英国舰队不顾联军巡逻舰的警告,强行闯入博斯普鲁斯海峡,舰炮对准了联军在城东的营地,陆战队乘坐登陆艇在君士坦丁堡码头登陆。
英国驻奥斯曼大使向联军发出最后通谍,称君士坦丁堡的归属关乎欧洲均势,任何单方面占领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欧洲公法的破坏,英国将采取包括军事行动在内的一切措施予以阻止。
几乎在同一时间,法国外交部也向希腊和俄国政府发出照会,明确表示支持英国的立场,认为战后巴尔干秩序的重建必须经过欧洲列强共同商议,而非由俄希两国单独决定。
法国驻雅典公使更是亲自拜访希腊王宫,向康斯坦丁国王传达了法国的强硬态度:若希腊执意参与占领君士坦丁堡,法国将暂停与希腊的所有贸易往来,并撤回在希腊的军事顾问,之前与希腊关于突尼斯问题签订的所有条约全部作废,换句话说:如果希腊占领君士坦丁堡,法国人就赖帐了。
消息传到雅典时,康斯坦丁正在王宫的花园里散步,手里拿着一份俄国送来的条约草案副本。
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会查看英国方面的情报,期待着英国干预的消息传来,此刻看到侍从递上的电报,他快速浏览后,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雅典卫城,长长舒了一口气。
俄国特使伊格纳季耶夫伯爵频繁来访,每次都带着那份看似慷慨的条约草案,试图说服他尽快签署,可康斯坦丁心里始终清楚,这份“厚礼”背后藏着怎样的陷阱,也始终在盼着英国能早日出手,打破眼前的僵局。
不是说俄国故意坑希腊,相反,俄国的条件非常丰厚,完全是把希腊当亲儿子来看。
俄国拟定的对奥斯曼处置方案,细节早已被康斯坦丁反复研究。
根据草案,奥斯曼帝国需将君士坦丁堡及其周边的马尔马拉海永久割让给俄罗斯帝国,博斯普鲁斯海峡与达达尼尔海峡的通行权由俄国全权管辖。
这意味着俄国将彻底掌控黑海与地中海之间的航运信道,获得其梦寐以求的地中海出海口,同时收复正教圣城将会让亚历山大的声望大涨,比肩甚至超越彼得大帝。
色雷斯地区被一分为二,东色雷斯归俄国,其馀色雷斯地区归希腊;安纳托利亚东北部,以萨姆松-锡瓦斯-凡城一线为界,以北以东的广阔土地永久割让给俄国,俄国计划在此成立由其直接管辖的特拉布宗自治领,作为进一步向小亚细亚渗透的据点。
在巴尔干半岛的安排上,草案规定奥斯曼需承认塞尔维亚公国、保加利亚公国的完全独立,但保加利亚的疆域被严格限定在巴尔干山脉以北、索菲亚周边的狭小局域,远小于其在战争中实际控制的范围,原本历史上属于保加利亚的南部地区被划归希腊。
更重要的是,俄国明确表示希腊将顶成为俄国在巴尔干地区最内核的盟友,未来俄国在巴尔干的战略布局,将以希腊为中心展开。
至于保加利亚,则是变成了路边一条,爹不疼娘不爱的。
战争赔款方面,奥斯曼需向俄希联军支付总计五千万英镑的巨额赔款,其中六成归俄国,四成归希腊。
这笔赔款对早已财政枯竭的奥斯曼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能否足额支付仍是未知数。
草案中还特别提到阿尔巴尼亚地区的安排:在阿尔巴尼亚北部创建阿尔巴尼亚公国,公爵由希腊国王康斯坦丁兼任,公国的行政事务受希腊政府管理,俄国则为公国提供军事保护,确保其稳定。
这一安排看似让希腊获得了对阿尔巴尼亚北部的控制权,实则是俄国为了进一步绑定希腊,让希腊成为俄国在巴尔干西部的“代理人”。
作为对希腊参战的“酬谢”,俄国在草案中给予了希腊极为丰厚的领土承诺:除东色雷斯以外的色雷斯全境、马其顿全境、伊庇鲁斯全境、阿尔巴尼亚南部(北伊庇鲁斯地区,包括发罗拉、纪诺卡斯特等重要城镇),以及爱琴海所有岛屿,包括此前由奥斯曼控制的希俄斯岛、莱斯沃斯岛、罗得岛等。
更特殊的是,俄国提议成立“巴尔干联盟”,由俄罗斯帝国担任主席国,希腊王国担任副主席国,与俄国共同主导联盟的外交、防御及经济政策,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则作为成员国,需服从联盟的统一协调。
平心而论,这样的条件对希腊而言堪称“历史性机遇”。
自 1830年独立以来,恢复拜占庭时期的疆域一直是希腊的梦想,而这份条约几乎实现了这一梦想的大半。
俄国驻希腊大使在与希腊官员的私下交谈中甚至直言,俄国将希腊视为“斯拉夫兄弟中的特殊存在”,愿意扶持希腊成为巴尔干地区的内核力量,以对抗奥匈帝国和英国,希腊顶替保加利亚成为俄国内核盟友的地位,将在联盟中得到充分体现。
可康斯坦丁并未被这份“慷慨”冲昏头脑。
他清楚地知道,俄国对希腊的“优待”,本质上是为了将希腊绑在俄国的战略战车上。
一旦签署条约,希腊未来的外交政策将不得不依附于俄国,扩张方向也将被俄国严格限制。
俄国绝不会允许希腊向小亚细亚腹地发展,以免威胁俄国在特拉布宗自治领的利益;而巴尔干联盟的机制,看似给予希腊主导权,实则让希腊成为俄国压制其他巴尔干国家的工具。
更重要的是,康斯坦丁深知英国的底线:英国绝不会容忍俄国控制君士坦丁堡和海峡,也绝不会允许巴尔干地区出现一个由俄国主导的联盟。若希腊签署条约,必然会彻底激怒英国,失去英国在贸易、金融和外交上的支持。
对希腊而言,英国的支持远比俄国承诺的领土更重要,毕竟英国控制着地中海的航运生命线,希腊的经济高度依赖与英国的贸易往来。
更何况一旦签订这份条约,欧洲各国眼中的作为文明起源、共同祖先的希腊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俄国的走狗,忘恩负义的巴尔干蛮子。希腊的外交优势将会荡然无存。
这些天,康斯坦丁一边与伊格纳季耶夫巧妙周旋,一边频繁召见英国驻希腊公使,暗示希腊对英国的依赖,期待英国能尽快介入。
每次与伊格纳季耶夫会面,他都对条约表达“高度认可”和“深切感激”,却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拖延签署:一会儿说需要召开内阁会议征求大臣们的意见,一会儿说需要与军方商讨领土接收的具体方案,一会儿又担心巴尔干其他国家的反应,要照顾到其他巴尔干兄弟国家的感受。
他在等,等英国的干预,等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拒绝签署条约的契机。
如今,英国舰队的到来,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契机。
三日后,雅典王宫的觐见厅内,气氛格外凝重。
伊格纳季耶夫伯爵身着黑色燕尾服,胸前佩戴着俄国皇家勋章,坐在左侧的沙发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对面的康斯坦丁国王。
康斯坦丁则穿着深蓝色国王礼服,举止温和,却在眼神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从容。
“陛下,距离我们上次会面已经过去三天,不知希腊政府是否已经做出决定?”伊格纳季耶夫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耐烦,“沙皇陛下期待着与希腊签署这份像征友谊的条约,早日确定巴尔干的新秩序。您应该清楚,希腊能顶替保加利亚成为俄国在巴尔干的内核盟友,这是多么难得的机遇。”
康斯坦丁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伯爵阁下,我非常理解沙皇陛下的期待,也深知这份条约对希腊的重要性,更明白希腊能成为俄国内核盟友的意义。这几天,我召开了多次内阁会议,大臣们都对条约的内容表示高度赞赏,认为这是希腊复兴的绝佳机会。我已经让外交部起草了初步的回应文档,准备表达希腊的积极态度。”
听到这话,伊格纳季耶夫的脸色稍稍缓和,他身体前倾,语气中多了几分期待:“陛下英明。只要签署条约,希腊将立刻获得大片领土,成为巴尔干最强大的国家。俄国也将全力支持希腊的领土接收工作,包括阿尔巴尼亚北部公国的筹建,都会提供必要的军事和物资援助。”
“只是,”康斯坦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尤豫起来,“在昨天的内阁会议上,几位大臣提出了一些担忧,我认为有必要向您坦诚说明。他们担心,条约中关于保加利亚的处置方案,可能会引起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的不满。毕竟,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也是斯拉夫国家,与俄国有着深厚的历史情谊,若看到保加利亚的疆域被大幅压缩,而希腊顶替其成为内核盟友,他们或许会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甚至对联盟产生不信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您知道,巴尔干地区的民族关系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新的冲突。我们创建巴尔干联盟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若联盟成立之初就引起成员国的不满,恐怕不利于联盟的长期发展。我在想,是否可以适当调整对保加利亚的处置方案,给予它更合理的疆域,或者邀请塞尔维亚、门的内哥罗的代表参与条约的最终讨论,让他们感受到被尊重?”
伊格纳季耶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瞬间看穿了康斯坦丁的意图,这不是真正的担忧,而是拖延的借口。
但他也明白,康斯坦丁的理由站在了“维护联盟团结”的道义高地上,若直接反驳,反而显得俄国不顾及斯拉夫兄弟的利益。
“陛下的担忧有一定道理,但您可能低估了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对俄国的信任。”伊格纳季耶夫语气强硬却仍保持着耐心,“保加利亚在战争初期曾与奥斯曼暗中勾结,背叛了斯拉夫世界,对它的疆域进行限制,是对它背叛行为的必要惩戒,也是为了警示其他国家。希腊顶替它成为内核盟友,是因为希腊在战争中的贡献和对俄国的忠诚,塞尔维亚和门的内哥罗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只会感激俄国对背叛者的惩罚,而不会产生不满。至于邀请他们参与讨论,这完全没有必要。胜利者有权决定战后秩序,失败者和旁观者只需遵守。沙皇陛下在这件事上的决心非常坚定,不会轻易改变。”
伊格纳季耶夫口中的背叛行为是保加利亚人听到俄国有吞并保加利亚的倾向时的反对,至于与奥斯曼的勾结则是完全子虚乌有。
康斯坦丁见状,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仿佛接受了伊格纳季耶夫的解释:“伯爵阁下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是我多虑了。我会向大臣们解释清楚这一点,消除他们的担忧。”
他停顿了一下,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条约中提到成立巴尔干联盟,成员包括俄国、希腊、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可到目前为止,除了俄希两国,其他三个国家都没有参与条约的拟定,甚至不知道联盟的具体章程,也不清楚希腊将顶替保加利亚成为内核盟友的安排。这就象是一个家庭要制定家规,却不让家里的大多数成员参与讨论,这样制定出来的家规,恐怕很难得到大家的认同和遵守。”
“我在想,是否可以暂缓条约的签署,先邀请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的代表来雅典,召开一次预备会议,共同商讨联盟的章程和运作机制,明确各国的角色定位?这样既能让他们感受到被重视,也能让联盟的基础更加稳固。预备会议不会持续太久,最多一周就能结束,之后我们再正式签署条约,岂不是更稳妥?”
伊格纳季耶夫的耐心彻底耗尽,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杖,声音冷了几分:“陛下,我必须提醒您,现在不是拖延的时候。英国已经开始关注巴尔干的局势,若我们迟迟不签署条约,只会给英国干预的机会。胜利者书写战后秩序,这是国际惯例,无需等待其他国家的认可。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作为俄国的盟友,会服从俄国的安排,不需要我们花时间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康斯坦丁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正准备开口继续辩解,觐见厅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侍从武官神色慌张地闯入,手里攥着一份电报,径直跑到康斯坦丁面前,急促地说道:“陛下,紧急消息!英国海峡舰队已经通过达达尼尔海峡,在君士坦丁堡登陆了陆战队!英国政府发表声明,称任何未经欧洲列强会议认可的条约均属无效,要求希腊立即停止与俄国的条约谈判,并呼吁召开欧洲会议解决战后问题!”
康斯坦丁接过电报,快速浏览后,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沉重”的表情掩盖。
这些天他日夜期盼的消息终于到来,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将电报递给伊格纳季耶夫,语气凝重地说道:“伯爵阁下,您看,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英国的干预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坚决。”
伊格纳季耶夫拿起电报,目光快速扫过内容,脸色瞬间铁青,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斗。
他猛地将电报拍在桌上,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是对欧洲公法的公然践踏!是对基督兄弟的背叛!他们和犹大一样背叛了信仰!英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无视胜利者的权利!”
他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康斯坦丁,眼神中带着审视,他隐约怀疑,希腊是否早已与英国暗中沟通,但此刻已没有时间去求证。
他深知,俄国的海军力量远不如英国,若与英国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俄国不仅无法保住君士坦丁堡的利益,甚至可能失去在巴尔干已获得的成果,更会让希腊这个刚确定的内核盟友脱离掌控。
沙皇陛下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伊格纳季耶夫缓缓站起身,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恢复了外交官的冷静,语气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败感:“陛下,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必须立即向圣彼得堡汇报,听取沙皇陛下的指示。这份条约,暂时无法签署了。”
他走到桌前,收起那份被反复讨论的条约草案,手指轻轻抚摸着封面,眼神中满是不甘。
随后,他转向康斯坦丁,语气严肃地说道:“陛下,请您记住,是俄国帮助希腊击败了奥斯曼,是俄国让希腊顶替保加利亚成为巴尔干的内核盟友,为希腊争取到了大片领土和阿尔巴尼亚北部的管辖权。若不是英国的干预,希腊早已实现了复兴的梦想。希望希腊不要忘记这份情谊。”
康斯坦丁微微点头,语气温和:“伯爵阁下,我非常感谢俄国对希腊的帮助,这份情谊希腊永远不会忘记。只是现在局势复杂,我们不得不考虑现实因素。我期待着未来能与俄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共同维护巴尔干的和平与稳定。”
伊格纳季耶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鞠躬,转身快步走出觐见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康斯坦丁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走到窗前,望着伊格纳季耶夫的马车消失在王宫的大门外,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金色的光芒洒在雅典卫城的石柱上,将这座古老的建筑映照得格外庄严。
康斯坦丁知道,英国的干预虽然粗暴,却为希腊避开了一场巨大的战略危机。若签署了那份条约,希腊将彻底沦为俄国的附庸,失去外交自主权,甚至可能卷入俄国与英国、奥匈帝国的冲突中。
而现在,希腊可以以“尊重欧洲均势”的姿态,参与即将召开的欧洲列强会议,在英国的支持下,争取一份更符合希腊利益、更可持续的战后安排。
当然,他也清楚,与俄国的“蜜月期”已经结束,至少目前是结束了。
伊格纳季耶夫离去时的警告,意味着未来希腊与俄国的关系将变得复杂。
但对康斯坦丁而言,国家的利益永远高于短暂的盟友情谊。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开始起草给英国政府的回信,表达希腊愿意参与欧洲会议的积极态度。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而他,必须为希腊赢得更有利的位置。
几天后,欧洲列强在柏林召开会议的消息传遍了欧洲。英国、法国、德国、奥匈帝国、俄国、意大利和希腊等国的代表齐聚柏林,共同商讨战后巴尔干的秩序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