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景隆帝于朝会上提及北疆战事,公布了前次夜袭失利的消息。
忠臣议论纷纷,甚至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提出议和,被景隆帝狠狠怒斥一番。
又严令兵部、户部协同,确保边军粮饷辎重,并申饬了相关将领。
朝臣们自是纷纷表态,同仇敌忾。
下值后,江琰准备回府,竟然在翰林院门口看到了自家父亲的马车。
马车内,江尚绪正闭目养神,江琰上来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淡淡出声:“忙完了。”
“父亲怎会在此?”江琰有些不解。
江尚绪语气随意,“今日衙门事务不多,便顺道接你一起回府。”
江琰……顺不顺路姑且不提,权当做父爱如山吧,何其有幸。
又听江尚绪开口:“琰儿,今日朝会上,陛下虽未明言,但对兵部钱粮调拨效率似有不满。你二叔在户部,压力不小。”
江琰心中一凛,明白父亲这是在提点他:
“儿子明白。沉家在此经营多年,恐会借此机会,在粮饷调度、军械补充等环节设置障碍,叼难二叔。”
“恩。”江尚绪睁开眼,目光深邃。
“你如今在翰林院,位置清贵,但也要时刻关注朝局动向。陛下……经此一事,对夸夸其谈、结党营私之辈愈发厌恶。你当以此为戒,多做实事。”
“儿子谨记父亲教悔。”
江琰躬敬应道。他明白,这是父亲在引导他如何在新形势下立足。
这几日,景隆帝似乎对翰林院进行了一番无声的整顿,几位与王侍讲过往甚密、但此次未直接卷入的官员被调任闲职,空出的位置,则由一些资历较深、或出身寒门、背景相对简单的官员填补。
周学士对江琰的态度愈发亲和,甚至在一些修书决策上,会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郑茂远与江琰走得愈发近了,时常讨教程问,言语间颇多敬佩。
冯子敬虽依旧话不多,但相较于在翰林院与其他人的交集,倒显得与他关系最为亲密。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到一处拐角处,江石突然探头进来。
“老爷,公子,有人跟踪。”
江尚绪神态不变,也不出声,江琰问询道:
“什么人?”
“看样子是两个带点功夫的混混,贼眉鼠眼的。”
“去揪出来,打断手脚,扔去京兆府。”江琰沉声吩咐。
江石领命,一跃翻身而下,紧接着便传来两声惨叫声,惹得行人驻足。
“下手如此果决,可猜出是谁派来的?”
江琰摇头,“猜不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人,那便让他们警警醒,我们江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试探的。”
江尚绪瞥他一眼,嘴角几不可见的向上微扬。
另一边,沉府的气氛则有些压抑。
“江尚儒在户部倒是稳得住!”
沉知鹤长子沉宥愤愤道,“本以为北疆败绩能让他手忙脚乱,没想到他借着核查旧帐,反而又清理了几个我们的人!”
沉知鹤老神在在,眼中却寒光闪铄:
“急什么?户部这块硬骨头,岂是那么容易啃的?粮饷调度,环节众多,只要有一个环节‘意外’延迟,或是数量上出现些许‘偏差’,就够他喝一壶的。告诉我们在兵部和漕运上的人,按计划行事,要做得‘自然’。”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江家那小崽子最近在忙什么?可有异动?”
“回父亲,他每日往返于翰林院和侯府,偶尔去户部寻江尚儒,看似并无异常。只是……其妻苏氏,近日却频繁往娘家跑,不知意欲何为。”
“苏氏?那个皇商之女?”沉知鹤眉头微皱,“江琰此子诡计多端,不可不防,让人小心盯着,但不可冒进。”
一旁的次子沉宏终于插上嘴了:“父亲,儿子已经派人暗中盯着江琰了,但凡他有什么动作,咱们第一时间便可以知晓。”
沉知鹤蹙眉看他:“你派人盯着?你派谁盯着,又是怎么盯着的?”
“就……暗中跟着他,而且儿子是找的有身手的,他们平日里偷鸡摸狗惯了,跟踪人很有一套。”
沉知鹤当场脸色阴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发作,便有来人禀告:
“老爷,大公子,二公子,刚刚忠勇侯回府路上,有两个混混被江琰的侍卫当街废了手脚,送去京兆府了。”
……
有了苏晚意的鼎力支持和明确方向,江琰心中的蓝图逐渐清淅。
他并未急于求成,深知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一步踏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他首先做的,是更加细致地规划。
白日里,他依旧是那个勤勉于翰林院修书、偶尔与郑茂远、冯子敬探讨学问的江编修,沉稳持重,不露锋芒。
但到了夜晚,或在书房独处,或与妻子低声商议时,他的思绪便完全投入到那隐秘的计划中。
“晚意,”这日晚间,江琰在纸上勾勒着简单的架构。
“即便寻到合适的青楼基业,我们也无法直接出面。需要找一个可靠人选,明面上由他经营,我们在幕后掌控。此人需懂行规,有人脉,更要紧的是……身家清白,且能被我们牢牢握住命脉。”
苏晚意沉吟片刻,道:
“我父亲常年行商,或认识一些此类边缘人物。只是,贸然通过苏家查找,恐留痕迹。不若……让江石先去市井之中探探风声?他身手好,人也机警,不易引人注意。”
江琰点头赞同:
“正合我意。此事便交给江石去办,让他留意那些因故落魄、但又确有本事、且渴望翻身的老江湖。”
他顿了顿,又道:
“此外,光有据点还不够,我们需要自己人。我想从府中家生子里,挑选几个年纪小、资质尚可、背景清白的,请谢先生看看,是否有习武或从事暗桩的潜质。此事需绝对隐秘,且要找签了死契的。看中了,便跟母亲要过来。父亲那边,暂时也不必告知。”
苏晚意明白这是夫君开始打造真正属于他自己内核班底的开始,郑重应下:
“我晓得。府中人事,我会仔细留意,寻个合适的由头挑选。”
数日后,江石带回消息。
他在汴京城西的暗巷中,物色到了一个可能的人选——一个名叫“张五”的过气混混头目。
此人早年也曾管着几条街面的“生意”,后来因得罪了权贵,手下星散,如今只在码头做些牵线搭桥的灰色营生,日子潦倒,但对三教九流的门道极为熟稔,且心中憋着一股不甘之气。
“公子,此人或许可用,但需仔细拿捏。”江石禀报道。
江琰手指轻敲桌面:“带他来见我……不,找个更稳妥的地方。我要亲自会会他。”
与此同时,苏晚意也初步筛选出了三个年纪在十二三岁、父母皆是侯府老实家仆的男孩,只待江琰定夺,便可寻机让谢无拘过目。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江琰谨慎而耐心的编织下,悄然张开。
而朝堂之上,围绕着北疆军需的新一轮暗斗,也已拉开序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