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汴京下过一场雪后,已是银装素裹。
江琰在澄意斋内潜心攻读,炭盆烧得暖融,隔绝了窗外寒意。
而千里之外的杭州,西湖虽未结冰,却因一桩家宅丑闻,让苏府上下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
这日清晨,苏晚意刚用罢早饭,正对镜梳妆,贴身丫鬟云袖快步进来,附到她耳边,低声急促地禀报了几句。
苏晚意执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平静,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冷意。
她轻轻将玉梳放下,语气如常:“知道了。吩咐下去,今日去给大伯母请安。”
云袖应声退下。
来到林氏所居的锦荣院时,她正与长媳李氏核对着一批新到的锦缎,皆是用于苏晚意嫁妆的极品云锦。
见苏晚意来了,林氏脸上立刻堆起慈爱的笑容:
“晚意来了,快来看看这匹‘湖色烟霞’,给你做春衫最是合适……”
苏晚意上前行了礼,却并未去看那华美的锦缎,而是挥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婆子,只留下林氏婆媳和她的心腹嬷嬷。
李氏见她神色有异,收敛了笑容,关切道:“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苏晚意这才缓声开口,将云袖探得的消息原原本本道来。
她那位庶出的三哥苏文远,仗着其生母、如今掌管父亲后院的金姨娘得宠,在外胡作非为,欠下了巨额赌债。
为填补窟窿,这对母子胆大包天,竟将主意打到了苏晚意生母留下的嫁妆上!
他们偷偷将库房中几件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一套赤金嵌宝头面拿出去变卖,又寻了些外形相似的次品、假货填充进去,自以为嫁妆数量庞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察觉。
“混帐东西!”林氏听完,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作响,“黑了心肝的下作胚子!竟敢动你的嫁妆!还是弟妹留下的念想!他们这是要反了天了!”
林氏为何如此愤怒?
只因苏晚意的婚事,乃是如今苏家头等大事。
苏晚意原本是有个嫡亲兄长的,奈何八岁时早夭,她母亲膝下只剩这一个女儿。
所以按照规矩,她母亲的东西自然要全部由苏晚意带走,这部分已经填进嫁妆单子里了。
除此之外,苏家公中还要再出一份远超寻常规格的添妆,其丰厚程度,甚至比林氏自己亲生女儿出嫁时还要高出三成不止!
但无论是林氏还是苏家上下,无人对此有半句怨言。
所有人都清楚,苏晚意嫁入忠勇侯府,这意味着什么,其带来的长远利益绝非眼前这些嫁妆可比。
自从亲事定下,林氏和长媳便亲自操持,精心打理,务求尽善尽美,不容有失。
如今已是十一月,必须在来年二月赴京前将所有嫁妆清点、整理、装箱完毕。
在这个节骨眼上,金姨娘母子竟敢做出如此蠢事,简直是虎口拔牙,自寻死路!
林氏当即唤来心腹管家和嬷嬷,带着详细帐册和钥匙,亲自领着人,浩浩荡荡直奔存放嫁妆的库房,进行清点。
结果自然不出所料,几件珍品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粗劣的仿品。
证据确凿,林氏一刻也未耽搁,立刻将此事捅到了丈夫苏伯庸和老太爷苏昌柏面前。
苏伯庸和苏老爷子闻讯,惊怒交加!
苏伯庸直接派人将正在外面应酬的二弟苏仲平揪了回来。
苏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指着苏仲平的鼻子痛骂: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风流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纵容妾室庶子动到晚意的嫁妆上!你这是要毁了我苏家与侯府的联姻,毁了我苏家的前程吗?!”
苏仲平被骂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虽宠爱金姨娘,但也深知此事触及了家族根本利益,父亲和兄长是绝不会姑息的。
他跪在地上,连声道:“儿子知错!儿子管教不严!父亲息怒!”
苏老爷子当即下令:金姨娘即刻发卖,永不许再入苏家门!庶子苏文远重打三十大板,禁足一年,扣除所有份例,由严师看管读书,若再有不轨,直接逐出家门!
金姨娘的哭喊求饶和苏文远的惨叫声,并未引起苏仲平多少怜悯,他此刻只庆幸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
处理完首恶,林氏又适时开口,对苏伯庸和苏老爷子道:
“父亲,老爷,经此一事,可见二房后院无人主持中馈,终非长久之计。一堆妾室互相倾轧,难免再出乱子。晚意即将出阁,京中诸多事宜也需有长辈打点。我听闻……前两个月郑家,正是弟妹二叔家的堂妹,因出嫁多年无所出,已与夫家和离归家,如今二十七八年纪,性情温婉端庄。是否……可让二弟续弦,求娶这位郑家妹妹?一来可打理二房内务,二来晚意进京,也有位名正言顺的母亲长辈照应。”
苏仲平一听,面露难色。
因他风流成性,郑家这些年对他这个女婿颇为冷淡,他哪敢上门求娶?
苏老爷子叹了口气,为了孙女,也为了苏家颜面,只得道:
“罢了,我这把老骨头,就再为你舍一次脸面。”
他亲自备了厚礼,前往亲家府上。
郑家起初确有芥蒂,但见苏老爷子亲自登门,诚意十足,又考虑到自家侄女的未来以及苏家如今与忠勇侯府联姻的显赫,更主要是为了外孙女晚意日后在苏家也有人照料,最终点头应允。
婚事很快定下,因是续娶,一切从简,定在明年正月里完成。
婚后,这位新任的苏二夫人便将与苏仲平一道,护送苏晚意上京备嫁。
消息传到苏晚意耳中,她静坐窗前,望着院中凋零的桂花树,心中百感交集。
母亲留下的嫁妆保住了,未来的继母是外祖家姨母,想必会真心待她。
经此一事,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家族利益面前的冷酷无情,也隐约感知到,自己即将踏入的侯府,其波澜恐怕比苏家更甚。
而这一切,远在汴京的江琰还尚不知晓。他正专注于眼前的圣贤书,完全想不到自己的未来岳丈会先一步自己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