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四字一出,王氏浑身猛地一颤,倏然抬头看向江琰,眼中充满了惊愕、不敢置信,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希望光芒。
即便她不清楚其他身份何为,但皇后娘娘胞弟,即便是一个乡野妇人,也知晓对方多么贵重。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苏洵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劝阻。
江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继续对王氏说道:
“今日邀明允兄与嫂夫前来,是想请两位陪同,帮忙挑选一些女儿家的首饰,不知嫂夫人这会儿可有空闲?”
“有的,有的。”王氏连连应答。
三人出门。
江琰故意引路,走到了上午那对夫妇殒命的长街。
血迹虽已被粗略清理,但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江琰驻足,目光扫过那片地面,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身旁的王氏听:
“唉,光天化日,两条人命,说没就没了。听说那妇人,是因为孩子没了才疯的……这世道,为人父母者,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为了孩子,当父母的,怕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吧?”
他语气沉重,带着深深的惋惜。
王氏听着,身体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地面。
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挑选首饰时也全然没了心思。
晚膳时分,江琰刚回到房中,冯琦便带来了府城的最新消息。
“五哥,王爷传信,根据多方线索核查,发现除了眉山翠微谷,在彭山、丹棱、青神等县,凡大长公主名下的私产、田庄、别院,近期似乎都有不同寻常的人员调动或物资流入的迹象,但具体情形难以深入探查。对方明显是在布疑阵,混肴视听,让我们无法确定孩童真正被关押的地点。因此,王爷认为,对翠微谷不宜立刻擅动,需进一步核实,以免打草惊蛇,徒劳无功。”
江琰眉头紧锁,恰巧这时,江石进来,“公子,隔壁闹起来了。”
江琰点头,“江石,你速去悦来客栈,看看谢先生是否还在。”
江石领命而去,不久便返回。
“公子,客栈掌柜说,师父午时用过饭后便退了房,不知去向。”
谢无拘也再次神秘消失。
线索似乎一下子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江琰站在窗前,望着眉山沉沉的夜色,心中已有决断。
苏家人的尤豫,大长公主府的嚣张,遍布疑阵的关押点,谢无拘的消失……眉山县,怕是查不出什么了。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启程返回府城。”
江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苏家……我几次三番给他们机会,既然如此不识时务,那便让他们自便吧。”
江琰下令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府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苏涣耳中。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苏涣与苏洵兄弟二人便脚步匆匆地赶到了江琰所居的客院。
屋内,江琰正坐在外间榻上品茶,神情较之昨日明显冷淡了许多。
“江大人!”苏涣上前,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听闻大人今日便要启程?怎的如此匆忙?可是下官招待不周?眉山虽小,却还有几处景致未曾游览,大人何不多留几日,让下官稍尽地主之谊?”
江琰目光平静地扫过苏氏兄弟,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们强装的镇定,看到内里的恐慌与挣扎。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县丞多虑了,招待甚为周到。只是临王爷在府城已有重大发现,传讯命我即刻返回商议。查案要紧,不敢耽搁。”
他顿了顿,声音略微压低,“再者,陛下对此案异常关注,三令五申,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王爷奉旨行事,决心已定。一旦查明真凶,无论其身份如何尊崇,必当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他的目光若有实质般压在苏氏兄弟身上,“至于那些附逆从众、或是知情不报、首鼠两端者……按律,当以同谋论处。届时,恐怕不止自身难保,更要……祸及家人,累及宗族。”
“祸及家人”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苏涣和苏洵的心上。
苏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苏涣也是呼吸一窒,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压抑。
江琰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
“江某还需整理行装,二位若无事,便请回吧。此次眉山之行,多谢款待,明日一早不必相送了。”
说罢,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涣与苏洵对视一眼,眼见江琰已转身欲向内室走去。
“大人!”
身后传来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带着颤音的呼喊。
江琰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只见苏涣与苏洵兄弟二人,竟“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
“江大人!救命!求江大人救救我等,救救孩子们!”
苏涣以头触地,声音哽咽,带着崩溃般的哭腔。
苏洵更是伏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无声地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恐惧与悲痛。
江琰心中一定,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并未立刻扶起二人,只是又重新坐回榻上,沉声道:
“苏县丞这是何意?起来说话。”
苏涣抬起头,老泪纵横,再无半分之前的掩饰:
“江大人明鉴!非是下官首鼠两端,实是……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我兄弟二人,还有眉州府等数码同僚,家中稚子……早在数月前,便全都被掳走了!”
他声音颤斗,将贺文璋朝堂所言之事,结合自身遭遇,一一道来。
与贺文璋所言几乎无异,知府陈元亮与大长公主府勾结,找寻适龄孩童,用以进行那骇人听闻的“炼丹”。
一开始是花钱购买,倒也不少那些为钱卖孩子的人家。
后来孩子不够,又暗中去百姓家中抢掠,直至孩童失踪案接二连三,陈元亮直接召集他们,要求不管通过什么方式,都要奉上一定数量的孩童。
若有官员不从,便以其家眷性命相胁。
“不止是陈元亮,”苏涣补充道,眼中满是愤恨与无奈。
“驻军的潘指挥使,也早已与大长公主府串通一气!还有我们眉山的县令……他的长媳,乃是平阳侯的一个庶女,靠着这层关系,他早已死心塌地投靠了过去!”
江琰目光锐利:“既如此,你们的家眷如今身在何处?那些失踪的孩子又身在何处?”
苏涣却连连摇头,“下官等人的家眷,应该被关在大长公主府的地牢。但那些失踪的孩童,下官也不知被他们安排到了哪里!但应该不在眉山!下官虽官卑职小,但在眉山经营多年,若真有数百孩童藏于本县,如此大的动静,下官不可能一无所知!”
“那你可有怀疑的地方?”
苏涣沉吟片刻,“下官怀疑……或许在丹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