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过去脚踩在地面才有了实感,老两口瞧着截然陌生的环境微微有些踌躇,回头还能看见还未远去的船只。
“小宝,这就是你说的……”
“姑苏。”
“对,”宋大山接过话,“这就是你说的姑苏。”
话落的瞬间,目光所及。
不远处的河埠头几个妇人正捶打着衣物,木槌落在石板上发出的“砰砰”声。
混着妇人的说笑声,那动作也敲出几分轻松。
湖水两岸边的柳树还留着半树青绿,风一吹,便有淡黄的柳叶便飘落在石阶上。
偶有乌篷船从旁划过,船浆搅起的水花溅到阶边,行人走过顿时湿了鞋子。
旁有糖画艺人的竹框,那画艺人专注地用糖勺在青石板上勾勒着鲤鱼,金黄的糖丝在晨光里闪着。
几个孩童围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看,不时惊叹两声。
那鲤鱼惟妙惟肖。
过后,那画艺人又开始画别的动物,瞧着雏形象是老虎。
正值九月末,姑苏码头的空气里混着桂雨香与湿润。
码头上的脚夫换了夹棉短褂,肩头搭着粗布汗巾,正围着刚靠岸的粮船吆喝。
舱里卸下来的是江南新米,有着瓷白的色泽。
不远处的渔妇蹲在石阶上,面前竹篮里的太湖蟹张着青灰的螯钳。
蟹壳上还沾着湖泥,见人经过便用方言高声问“要带几只回屋?”
有人停了挑选,“青壳、白肚、金爪、黄毛、体壮”这些都是太湖蟹的特征。
选好之后,那人也不着急,慢慢与渔妇磨着功夫。
宋溪几人往前走一些,便能看到税吏的案几旁堆着刚查验完的商货。
其中有陕南少见的苏绣帕子、乌木梳,还有用荷叶裹着的糖炒栗子。
热气裹着焦香飘得老远,引得路过的孩童扯着大人的衣角不肯走。
三人再朝前一些,宋溪提醒他爹宋大山从随身包袱里翻出通关文牒,等会要用。
而后,三人一同走到税吏案前候着。
先核对完籍贯,再是与所带货物。
李翠翠怕路上吃不惯,来了这里也吃不惯,带了不少家乡的核桃、柿饼。
这些也需如实报数,等待验查。
等验完文牒,三人都背着小包袱,继续朝前打算先出了码头。
有带个戴毡帽的脚夫上前来,问询他们两文钱可扛行李。
李翠翠赶紧朝那人摆了摆手,两文钱,他们自个儿都能干的事哪还用花这冤枉钱。
宋溪没来得及说话,只好让爹娘都仔细的搀扶着。
如今晨露未消,码头的青石板缝里嵌着青笞,沾了露水很滑。
出了码头,他们往东侧的“悦来客栈”方向去。
沿途经过卖“桂花糖粥”的小摊,摊主用长柄铜勺舀粥时,糖桂花的甜香能飘半条街。
宋溪想了想,停下来问道粥作几何钱。
得了答复,宋溪还未开口,李翠翠问道他可是要吃。
若是要吃,买一碗便够,她与宋大山不吃。
宋溪见此,摇了摇头。
他本是想买来给父母吃,早喝一口热食暖暖身子。
不过瞧娘的模样,明显是不愿意吃,觉得作价太贵。
几人未买,继续朝前,到了便民牙行。
宋溪带着老两口进去,让里头的牙人写了张“引票”,做一手准备。
而后离开牙行,宋溪带着老两口朝着城里头继续走去。
姑苏城,街道路两旁的河房多是白墙黛瓦。檐角垂着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
这里的窗棂上多糊着桃花纸,里头映着院内探出的金桂枝桠。有细碎的花瓣落在窗台,增添几分别样的意境。
此时,沿街铺子已陆续开门。
绸缎庄的伙计正将一匹匹秋香色、石青色的苏缎挂在竹杆上。
隔壁糕团店的蒸笼冒着白汽,飘出桂花糕的甜香。
掌柜的用竹夹夹起热糕,往油纸袋里装时,还不忘对路过的行人喊“新蒸的重阳糕,买两块尝尝?”
路上行人穿着也添了暖意,妇人多裹着素色夹纱披风,手里挎着竹篮,篮里装着刚买的菱角、芡实。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担子里的胭脂、绒花引得小姑娘围着看。
偶尔有骑马的官差经过,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得得”响。
腰间的铜带钩在阳光下闪着光,行人见了便往路边略退,待马队过了再接着走。
这个时辰街角的茶肆最是热闹,屋檐下挂着“雨前龙井”的幌子,三五成群的商人坐在临窗桌前。
有的捧着茶碗谈生意,有的指着桌上的帐册争论,声音混着茶盏碰撞的脆响,飘得老远。
茶肆外的老树下,有个盲眼艺人正弹着三弦,唱着《白蛇传》的段子,周围围着几个听客,时不时往他面前的铜盆里丢几文铜钱。
宋大山看入了迷,李翠翠拉了拉才舍得走。
周围入目皆新奇,几人在路上看花了眼,不免耽搁了一些时辰。
待半个时辰过后,宋溪带着父母站定在“沧浪画行”的乌木门前。
他们还未走进去,只抬脚的功夫,门内便快步走出个穿青布长衫的伙计。
那伙计目光扫过三人,见宋溪身上穿着的是洗得发白的粗布直裰,眼中轻视。
再看旁边两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衣着虽好一些,但也是带着风尘。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料子。
他的眉头顿时拧成疙瘩,语气里满是嫌恶。
“瞎闯什么?这沧浪画行也是你们能进的地界?赶紧走,别挡着贵人的路!”
宋溪没急着应声,先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父母。
父亲宋大山正攥着衣角,神色有些局促,但见到他看过来,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母亲李翠翠则怒目圆瞪,微微皱眉,脸上不是难堪而是在蓄力。
她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若不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早就与这人“好好说道说道”。
宋溪见此,才将目光移回去,他的声音平稳无波。
“敢问小哥,此处可是沧浪画行?”
“算你还识几个字!”伙计见他非但不退,反而追问,脸色更沉。
手往门外挥了挥,他的语气带着讥讽:“知道是沧浪画行,就该明白这里收的是名人字画、供的是士绅老爷,不是你们来讨饭的地方!再赖着不走,我可就叫人了!”
他的态度极为不善,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面的赶人,换做是脸皮薄一些的想必恨不得羞愧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