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山已然回来,带着寻常饭菜,这是船家为他们准备的。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望着窗外景色,吃了上船后的一顿饭。
夜里,各分两头睡下。
许是体质好的原因,两日过去,宋溪和老两口都没有晕船的迹象。
带过来的药草一直留着,未有用上。
白日,因着没有书籍打发时辰。
宋溪只能常倚着船舷,在脑中记下船只行驶掠过的各处风景。
待到了江南,他要将这些都写下来。
沿着渭水缓行,船出潼关时,渭水还裹着黄土高原的浑黄。
岸边的白杨叶刚染了浅金,风一吹,如同被竹筛筛选过的日光碎碎的落在水面。
一眼望去,象是撒了把碎铜金。
船过了三门峡,河面渐宽,水色也慢慢变的清透些。
此时,已有船夫开始钓鱼。
宋溪所乘坐的船只被一前一后的其馀船只包围,一片高大的船浆中偶有渔船荡着橹从旁掠过。
如同灵活的泥鳅,他们的舱里堆着刚捞起的银鱼,在日头下闪着光。
见到一些比宋溪等人乘坐的还要小只一些的船,这些人才会慢慢上前靠近,推销着船里的鱼货。
宋溪所在船只,也迎来了这些捕渔人。
他的身旁是他娘李翠翠,此时正同旁边的妇人唠着家常,时不时抬眼瞧他。
见到有人靠近,看的更勤快了。
他爹宋大山闲不住,已经去帮船主搬些轻便的货物。
他长得老实,年纪大,做事实在。
船主拦不太住,便由着他。
干完活,宋大山就会干巴巴的凑到船主身边。
顾左右而言他,打听着南北的物价行情,想为到江南做些准备。
船主耐不住性子,找了个船员特意给宋大山唠。
此时,宋溪望着捕渔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并不算合时宜的想到一首诗。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摇头,意境不对。
没一会,到了饭点,船家送来简单的饭菜。以及为了感谢宋大山,特意送来的一碗银鱼。
三碗杂粮饭,一碟腌菜,一小碗河鲜,这是船夫从水里捞上来的。
方才,船家只买了银鱼。
领了饭,回到房内。
三人围坐在矮桌旁,就着窗外的水声慢慢吃,更显惬意自在。
这样的日子平和,只是离了家乡,总会念及家中的亲人。
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同他们一般也在吃饭。
日头见斜,山峦渐暗。
宋溪与李翠翠披着加穿的一身薄衣,入夜后,总是比白日里要冷些。
宋大山在房里待着,今日累了身,早已经歇下。
夜间不宜行驶,商船泊在岸边。
旁的船只也能听到些许人声,远处村落的灯火忽明忽暗,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
看了一会,人声细碎而稀少。
宋溪与李翠翠转身回了屋,舱内点起一盏油灯。
无书可温,宋溪早早睡下。
李翠翠则坐在一旁,慢慢整理着明日要穿的衣物。
窗外,偶尔有夜风吹进来,带着河水的腥气和岸边草木的清香。
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象是一曲摇篮。
翌日一早,别离了此地,继续出发。
一路未停,船只行至洛阳地段。
此时的两岸田垄里还留着秋收的痕迹,金黄的稻茬整齐地立在田里。
几户农家的土坯房上,晒着橙红的玉米和酱色的辣椒,若有若无能闻到香气。
远处的龙门石窟隐在苍翠的柏树林里,藏匿的佛象轮廓在秋阳下泛着淡灰的光。
偶有僧人披着僧衣从岸边走过,手里麻撒着舍利,身影被拉得很长。
一路航行,再往下,过了淮河,越发靠近江南。
这样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更浓了。
岸边的柳树还带着几分绿意,只是这枝条间多了些淡黄的叶子,显出了几分萧瑟。
吹来的风里带着桂花香,船只上的人们能瞧见远处一片芦苇荡后藏着粉墙黛瓦的村落。
船只到了扬州境内,运河两岸的荷塘没了夏日繁盛,只有残荷立在水面。
偶尔有白鹭踩着荷叶掠过,翅膀扫过水面,溅起细碎的涟漪。
宋溪望着这一幕,只觉纸上得来终觉浅。
船只一路驶来,他见到了许多不曾游历过的风景。
或许,这便是游行的意义。
去看,去见,去领略万物。
傍晚时分,船泊在镇江码头。
宋溪依然在外,他抬头望见远处金山寺的塔尖刺破了暮色。
视线移回一些,见到的是岸边的酒旗在风里招摇。
卖蟹的商贩挑着担子走过,吆喝声混着江水的拍岸声。
有人下了船,去体会当地风光。
宋溪瞧着旁边的父母,问了出来。
回了船内,夜里躺在舱内,听着船浆划水的声音。
偶尔有远处的钟声传来,宋溪恍惚间忘了他已行到烟水朦胧的江南。
离了镇江,船行在运河水道里,水面愈发平缓。
晨雾还未散尽时,已能望见远处姑苏的轮廓。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
行至阊门外的运河段,水面上的乌篷船渐渐多了起来。
有的载着满舱的菱角、莲藕,有的搭着蓝布棚子,里面坐着摇着蒲扇的客人。
梢公将橹摆得慢了些,木桨划过水面时,能惊起几只停在水草上的蜻蜓。
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船头,又落在不远处的残荷上。
待船缓缓靠近姑苏码头,青石铺就的石阶映入眼帘。阶面上生了薄薄的青笞,这是江南水乡独有的绿意。
姑苏码头早已热闹起来,人声鼎沸,一眼望去众生百态。
挑夫们扛着捆好的丝绸、茶叶,扁担压得微微弯曲。
穿蓝布短衫的船娘们蹲在船头,将竹篮里的青菜、河虾摆出来,清亮的嗓音吆喝着“新采的菱角呦~”
卖桂花糖粥的摊子支在岸边,铜锅里还冒着白气,勾人的甜香引得不少人侧目。
孩童串街走巷,或是拉着旁边的爹娘嚷嚷着要吃糖人,或是偷藏起来,让蒙眼的小伙伴找。
船只停稳,告别了其馀人。
二十日过去,众人终于到了江南姑苏。
宋溪扶着爹娘下船,站定后抬头望去,码头旁的牌坊上“阊门码头”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虽有斑驳,但字迹却透着雅致。
宋溪眉目染上喜色,他温声道:“爹娘,我们到了。”声音带着一丝孩童的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