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无论是袁驰羽还是水秀,俱是一愣。
两人之前还涩然的气氛,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暧昧起来。
他们对视了一瞬,然后颇有默契的同时扭过头去。
春风吹过了两人微红的耳根,拂动了不知谁的心湖波澜。
盛宴渐酣,春光正好。
御花园里,水仙察觉到还是带着些凉意的春风,轻轻拢了拢披肩,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身侧的昭衡帝捕捉到。
他毫不尤豫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绣着金龙纹样的披衣。
明黄色的帝王披衣,尺寸宽大,带着他身体的馀温和独特的龙涎香气,被他仔细地披在了水仙肩上,将她纤细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
“皇上”
水仙微怔。
虽说皇后也可以用明黄,但昭衡帝竟然想披衣搭在她的肩膀上,即使对于皇后来说,这份尊荣也令人惊讶。
昭衡帝却已站起身,环视全场喧闹的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的深沉和威严。
“皇后凤体初愈,吹不得风。今日花朝节,便到此为止。”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亲自扶起水仙,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相携离去,留下满园神色各异的人群。
郑玉娥等人看着皇后身上那件刺目的明黄龙袍,以及帝后相携离去、仿佛自成一方天地的背影,面如死灰,心中一片冰凉。
她们知道,今日所有的算计,甚至是那些暗戳戳的挑衅,在这一刻,都彻底化为了泡影,惨败收场。
花朝节的馀温尚未完全散去,次日金銮殿上,便迎来了更为激烈的风暴。
以郑尚书为首的党羽,似乎将昨日花朝节上帝后同心的场面视作了威胁,或是觉得己方势力已然稳固,竟联合了更多被煽动或本就对皇后独宠不满的言官,发起了最后一搏。
“皇上!”
郑尚书手持玉笏,矮着身子,可话里话外却是对皇上的逼迫。
“中宫虽有皇子公主,然皇后娘娘独宠日久,以致皇上圣体忧虑,子嗣不丰,此非社稷之福啊!老臣等夜不能寐,唯恐国本动摇,恳请皇上以江山为重,下旨选秀,广纳贤淑,雨露均沾,方能保我大齐江山永固!”
他身后,一众官员纷纷跪地附和,言辞激烈,仿佛昭衡帝若不选秀,便是昏聩之君,要断送大齐百年基业。
龙椅之上,昭衡帝面沉如水,并未立刻发作。
他沉默了片刻,眸光深邃难测,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莫测高深。
“选秀”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旧例繁多,耗费颇巨,且劳民伤财诸卿一心为国,可有两全其美之策?”
他这话,听起来竟象是有所松动?甚至带着一丝尤豫?
郑尚书等人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皇帝这是被他们逼得让步了?
果然,只要施加足够的压力,帝王之心亦可动摇!
“皇上圣明!”
郑尚书激动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迫不及待地接口,“旧例确可精简!只需皇上首肯,一切流程皆可从简,必不使国库耗费过甚!至于人选”
郑尚书好似生怕昭衡帝后悔似的,连连说着。
“老臣老臣斗胆举荐,臣之侄女郑玉娥,德容言功俱佳,素有贤名,可为皇上分忧!此外,王侍郎之女,李将军之妹皆乃上上之选!”
他急不可耐地报出一串名单,皆是他们一党或附庸家族的适龄女子。
其他几个内核党羽也纷纷出列,争先恐后地推荐自家女眷,殿内一时竟如同集市叫卖,丑态百出。
他们沉浸在即将劝说昭衡帝开启后宫大选的狂喜中,却未曾注意到,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帝王,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待他们表演得差不多了,声音渐歇,昭衡帝才缓缓地站起身。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厚厚的密奏。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依旧跪在地上,看似忠君为民的郑尚书,声音不再有丝毫温度,冷彻骨髓。
“好一个‘为国本计’!”
他猛地将手中密奏掷于书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郑尚书!”
昭衡帝厉声喝道,冷哼一声。
“你贪墨江南漕运白银一百七十万两,以致河工懈迨,去岁漕船倾复,数十船工殒命时,可想国本?!”
“你纵容族亲,圈占京郊良田千顷,逼死佃户七口,使其家破人亡时,可想国本?!”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帝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雷霆,在殿内响彻,听得人心头一跳!
他枚举的桩桩件件,时间、地点等相关信息,清淅无比,显然是早已暗中调查得一清二楚!
郑尚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根本没想到昭衡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上!臣有本奏!”
早已等侯多时的监察御史廉辰熙立刻出列,双手呈上厚厚一叠帐册、书信,“此乃郑尚书贪墨漕银、卖官鬻爵之铁证!请皇上御览!”
“皇上!臣亦有本奏!”
几位被昭衡帝暗中扶持、或早已对郑党不满的寒门官员也纷纷出列,呈上郑党圈占民田、勾结地方、构陷忠良的种种罪证!
“传苦主!”
昭衡帝冷声下令。
殿门打开,几名身着干净布衣,面容悲苦的百姓在袁驰羽麾下精锐士兵的护送下,颤巍巍地走入金銮殿。
他们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控诉着郑家族人如何强占他们的田地,逼死他们的亲人
那悲切的声音,在明亮豪华的金銮殿上回荡着,听得人心肝巨震。
谁能想到,在天子脚下会有这般的强占之事?!
郑尚书更是面无血色,连连后退。
昭衡帝布局之深,准备之早,证据之确凿,人证之齐全!
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的反击,而是一场蕴酿已久的绝杀!
昭衡帝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郑尚书,以及那些面如土色的郑党成员,声音带着帝王的审判与责罚,如九天雷霆降下。
“郑尚书,革除一切官职,押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其馀涉案党羽,依律严办,或罢官,或流放,绝不姑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方才跳得最欢的宗室成员,声音冰寒。
“安郡王、怀化将军削爵一等,其嫡系子弟,全部编入北疆军中效力,无朕旨意,永世不得回京!”
昭衡帝隐忍多时,只为了搜集证据,让宗室望族等毫无回旋馀地!
他将这些蛀在朝廷的毒虫连根拔起,惩处狠辣!彻底断绝了郑党及其附庸死灰复燃的可能!
最后,昭衡帝环视鸦雀无声的满朝文武,声音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宣告:
“朕之后宫,更非尔等结党营私、妄图攀附之阶!自今日起,再敢有妄议中宫郑尚书,便是前车之鉴!”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彻底堵死了所有关于后宫选秀的道路,也向天下宣告了皇后无可动摇的地位!
朝堂上众人无论神色如何,皆朝着昭衡帝拜俯下去。
想来,无人会再质疑昭衡帝的决议,无人再敢提及后宫大选之事!
——
当晚,宫中设下小宴。
昭衡帝在前朝的雷霆之怒不用几个瞬息就传进了后宫,身处在暴风圈之中的水仙,却似乎没察觉到昭衡帝对她的深刻维护,没有察觉到世家对她的反对。
她竟然主动邀约世家或是宗室的妇人入宫,设宴款待。
只有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是帝后的一次精妙配合。
昭衡帝的惩罚,与水仙身为皇后的安抚,牢牢地将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争端都提前掐灭。
昨日还在花朝节上嚣张跋扈、试图挑衅的世家妇人,此刻个个禁若寒蝉,纷纷寻着机会上前,向水仙敬酒,言辞卑谦,极尽谄媚之能事。
而那些曾被郑党在朝堂上列入“选秀名单”的贵女及其家人,更是缩在角落,连抬头直视帝后的勇气都没有。
旧势力土崩瓦解,新的秩序,已然在帝后的同心协力下,悄然确立。
宴席间隙,水秀悄然离席,走到殿外廊下透气。
月色如水,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高大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肩宽腿长。
来人,正是袁驰羽。
自花朝节那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