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以为这只是寻常的抱团取暖吗？不，那个‘遮帕雅’真正的杀招，是联姻！他是想用娶媳妇、嫁女儿这种法子，给您织一张逃不出去的大网！”
他又踏前一步，眼神锐利。
“请将军想想，早在几年前，那个‘遮帕雅’的父亲，就娶了西南最有势力的木氏土司的一个女儿，那是他们把手伸向这片局域的第一步！”
“过了两年，木家又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了现在的‘遮帕雅’。自那以后，木家这帮地头蛇，就成了‘遮帕雅’最忠实的打手，死死卡住了我们通往更南边的路！”
“您再看最近！就在去年，跟您地盘挨着的那个刀氏土司，也把女儿送给了‘遮帕雅’！将军，刀家以前对朝廷还算恭顺，现在却成了顶在您喉咙上的刀子！”
毛镶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气，象在说一个注定要发生的结局。
“木家、刀家……下一个会是谁？那个‘遮帕雅’就是用这一桩桩婚事，再加之刀子和誓言，一点点撬松您的基础，孤立您的军营，最后想把咱们大明的影响力彻底从这片地方挤出去！”
“照这个势头下去，快则一年，慢则两年！”
毛镶的目光死死锁住沐英，一字一顿地说：
“这，就是皇上给您的答案，也是留给将军您……最后的时间。”
沐英彻底僵住了。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
如果说之前的情报只是让他感到危险，那么这最后一番话，连同那些具体的人名和时间，就象一整座大山轰然压下，把他心里最后那点侥幸砸得粉碎。
他输了。
他象个睁眼瞎，在丛林里乱撞，却不知道敌人的陷阱和套索早已布下，只等着收网。
而眼前这个锦衣卫，这个他一开始根本没放在眼里的皇帝密使，却象一盏灯，照亮了他周围所有的阴谋和杀机。
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包裹了他。沐英看着毛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却仿佛看到了金陵皇宫深处，龙椅上的义父朱元璋，正隔着千山万水，冷冷地注视着这里，注视着这片烟瘴之地的每一个猎手和猎物。
“说吧。”沐英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只剩下绝境中逼出的冰冷理智，“皇上到底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毛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皇上不想让将军做什么特别的事。”他缓缓说道，“皇上只是想帮将军，去做您此刻最想做的事——扫平这些叛逆，稳住这片江山！”
他将桌上那封密函轻轻推到沐英面前。
“这是皇上为将军准备的一份章程。”
“首先，是利器。”毛镶伸出一根手指，“那些土司的兵，之所以难对付，不过是仗着熟悉地形，兵器淬了毒。随我来的车上，有五万把工部新造的强弓，三百万支箭，还有一万副精铁胸甲。自下月起，每月会有五千斤上好的闽铁，送到军前。”
沐英的呼吸，不自觉地的急促了一些。
“其次，是活路。”毛镶伸出第二根手指，“将军新败，军心民望皆受影响，最缺的是稳定人心的东西。皇上知道，空话不如实在的粮饷。”
“随我来的有白银三万两，军粮两千石，还有大批药材和布匹。这是皇上给将士们的安抚。”
“长远看，皇上要给您的是掐住他们命脉的本钱。”毛镶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将军想必清楚，那些土司头人以前能那么硬气，他们的铁器、盐巴从哪儿来？无非是有些奸商像老鼠一样，偷偷从内地运过去，赚这掉脑袋的钱。”
毛镶脸上露出一丝冷冰冰的笑意。
“但现在，那些老鼠和他们的窝点，大半已经被锦衣卫端掉了。通往那些顽抗土司的秘密商路，已经断了大半！他们现在也是无源之水。”
“皇上会下令，在昆明设立一个由将军您掌控的官市。今后，那些还在摇摆的部落，当他们发现再也从叛乱者那里得不到急需的盐铁时，自然会明白，该倒向哪边才能活下去。”
沐英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这是收买人心、瓦解对手的利器！
“再次，是名分。”毛镶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带着说服力，“那个‘遮帕雅’想当共主，无非是想窃取在这片土地上的号召力。皇上说，他想要，我们偏不给他。”
“章程定下之后，皇上会立刻下达明旨，以朝廷之名，正式加封将军代表朝廷，全权处置云南军务，与国同休！”
“最后……”毛镶看着沐英，目光变得深远，“是眼睛。”
“从今天起，我带来的人，会作为皇上派给将军的连络官留在这里。锦衣卫在各地安插的耳目，他们探听到的消息，只要关乎云南局势，都会成为将军的消息。”
“哪个土司心怀二志，哪股势力粮草不济，他们下一步想往哪里流窜……将军都将提前知晓。皇上，要让您从一个被动应付的将领，变成一个能洞察先机的统帅。”
利器、粮饷、名分、情报！
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铺在了沐英面前。
这不是简单的援助，这是一个为他量身打造，让他从困境中翻身，彻底掌控局面的方案！
沐英久久沉默着。
内心翻江倒海。
这位大明的开国皇帝，他的义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只是简单地安慰他或者督促他。
朱元璋是要把他这把有些卷刃的刀，重新淬火、打磨，装上更长的刀柄、更利的锋刃，然后把他这头暂时受困的猛虎，变成一头耳聪目明、爪牙锋锐，被赋予了全权和王命的镇山神兽。
然后再把他放归山林，去扑杀所有胆敢挑衅朝廷权威的猎物。
这是何等惊人的帝王心术！
又是何等宏大的布局！
一种被更高意志彻底洞察并纳入其棋局的后怕与战栗，混合着绝处逢生的激动，让沐英的身体微微颤斗。
他看着毛镶，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金陵皇宫中，那位布衣出身的皇帝，正以天下为棋盘，面无表情地落下了一子。
而他沐英，就是那一子。
是甘心被当地的势力和其他潜在的对手像扫垃圾一样挤出云南，还是……成为这位可怕棋手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答案，不言而喻！
沐英猛地站起身，他绕过桌案走到毛镶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毛镶的手臂，用军人最直接的方式沉声道：“回去禀报皇上！我沐英，深受皇恩，必当竭尽全力，扫平叛逆，安定南疆！”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这份章程，我沐英接了！”
毛镶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留下部分人手和所有物资，带着沐英的承诺悄然离去。
夕阳的馀晖通过帐帘的缝隙照进来，沐英独自一人站在地图前，他看着上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山川地名，耳中似乎还能听到远处营地里因为得到补给而稍稍活跃起来的人声，眼中的迷茫与颓丧渐渐被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即将出鞘的战刀般、冰冷而坚定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