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大殿里映得暖洋洋的。
朱元璋端起粗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米汤，又掰了一块煎饼，蘸着碗里的汤汁，慢慢嚼着。
“这饼，还是你烙得最香。”他舒了口气，一脸满足，“米汤也熬得正好，不稠不稀。”
马皇后坐在他对面，听罢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又给他添了半碗汤：“重八，你喜欢就好。不过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抢？”朱元璋像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笑着摇摇头，“当年在濠州，这样一碗米汤就是救命的粮食。现在啊……”
他没往下说，又咬了一口饼，转而问道：“我听说，昨天标儿在文华殿为了个犯错的小太监，亲自向讲师求情了？”
“是有这回事。”马皇后语气温和，“那孩子心善，说那小太监年纪小，第一次犯错，法理之外也要讲人情。”
朱元璋“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满：“心善是好事，可为了个小太监求情，也太软了些。做皇帝的心，要装得下天下，也不能忘了规矩的分量。”
他停了一下，看向马皇后：“你这当娘的，平时也多教教他。储君的仁慈，和妇人之仁，不是一回事。”
马皇后轻轻点头，拿起布巾擦了擦手，目光望向殿外，象要穿过宫墙似的：“说起孩子，我倒想起樉儿和棣儿了。一晃好些日子没见着老二和老四，也不知他们在封地过得好不好，吃不吃得惯那边的饭菜。”
朱元璋端碗的手顿了一下，他没马上接话，只用筷子慢慢拨弄剩下的一小块饼。
殿里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钟声。
过了会儿，朱元璋细细嚼完那块饼，才不紧不慢地说：“正要跟你说，老二已经在来南京的路上了。”
马皇后眼里一亮：“樉儿要回来了？”
“恩。”朱元璋端起碗，又喝了口米汤，“不止他，跟着来的还有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
听到这名字，马皇后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佩服：“王保保，真是天下少有的奇男子。当年他带兵过黄河，听说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竟能让士兵夜里背着草填河，点火击鼓假装主力强渡，自己带精锐从上游悄悄绕过去。这份胆识和急智，名不虚传。”
她顿了顿，把话转回观音奴身上：“他这妹妹观音奴，听说贤惠又懂事，是个好姑娘。只是……”
马皇后轻轻皱眉，声音低了些：“只是和樉儿夫妻不和，这些年一直没孩子，终究是个心事。我听说，樉儿太偏袒那个侧妃邓氏，冷落了正妃，这不合礼数，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看向朱元璋，语气带着请求：“重八，樉儿脾气倔，我的话他未必全听。你这当爹的，又是皇上，能不能……下一道旨，也不用重，就明明白白告诫‘秦王’，务必‘以礼相待正妃王氏’？毕竟是正妃，关乎国体，也关系秦王府的体面。”
朱元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碗边摩挲。等马皇后说完，他抬起眼，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只淡淡说：“恩，知道了。”
夫妻俩又聊了一会儿，朱元璋正要起身离开，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朱标出现在门口，见父母正在吃饭说话，立刻放轻脚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快步走到朱元璋身边，俯下身，用手遮着嘴，声音压得很低：
“父皇，押送二弟……秦王的车已经出发了，一路严加看管，过几天就能悄悄到京。儿臣特来禀报，都安排好了，只是……”
他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反而格外显眼。
马皇后立刻放下布巾，目光在父子俩之间转了转，轻声问：“标儿，什么事这么小心？是不是你弟弟樉儿又闯祸了？”
朱元璋脸色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他抬手，象是随意地拍了拍朱标的手臂，打断了他的低语，声音转而提高，对马皇后自然地把话题转开：
“没什么大事，标儿是来回禀东南的政务。说到这个，倒想起老四在那边，最近动静不小，做了几件实在事。”
马皇后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但仍带着疑惑：“棣儿？他不是跟着徐达剿寇吗？”
“剿寇是一方面。”朱元璋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他借着徐达的兵威，在收复的沿海州县，强硬推行我定的摊丁入亩，还有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马皇后是明白人，一听就懂了其中的利害，微微皱眉：“棣儿胆子也太大了。效果怎么样？怕是有不少怨言吧？”
“怨言？”朱元璋哼了一声，“据浙闽布政使司急报，光是推行新政的东南几个府，就清查出隐藏的田地几万顷。改革之后，田赋收入涨了一大截，每年能给国库多出一千多万两白银！”
他故意停了一下，让这个数字在殿里回荡。
“至于那些暗中勾结倭寇、祸害地方的豪强劣绅，”朱元璋语气冷下来，带着肃杀，“老四和徐达联手，杀得人头落地，抄没的祖产、存粮数不清，眼下装罪证和财物的箱子，就有八百车，正往南京运。”
“这还不算那些通倭士族几百年的家产和金银瓷器，只怕更是多得数不清！”
他看向马皇后，语气缓和些：“说来也怪，手段这么狠，老百姓却没害怕，反而因为他打击了豪强、给穷人减了负担，不少地方的老百姓还给朝廷立了生祠，说是自从种了皇粮，负担轻多了，新政让他们少交了七成杂税。”
马皇后起初听到“人头落地”时，脸色微微一紧，露出不忍。但听到国库收入大增、百姓称赞，眉头渐渐舒展，眼里有了光。
等朱元璋说完，她忍不住轻轻拍了下手，声音带着欣慰和些许惊讶：
“当初你要把老四派去沿海，我还担心他杀气太重。”
“好！好个老四！我这儿子，平时不声不响，办起事来竟有这般手段和眼光！”
“该狠时狠，又能充实国库、惠及百姓，这事办得干净，办得漂亮！”
“重八，看来老四真长大了，不仅能打仗，更有治国的才能！”
朱元璋看着妻子久违的笑容，悄悄对朱标打了个手势——秦王朱樉惹的祸，暂且再压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