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秦王府。
漆黑的天空中乌云透着浓密的寂静感,愈发尖尖的月亮甫一探出头,便被遮住,似是也不想窥见什么秘密一般。
秋风吹过,庭中的老槐树发出“吱呀“的不堪重负声,傍晚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凄风冷雨与落叶,颇有几分萧肃之感。
“指挥使不在屋里陪姑娘,怎地也来这种地方?“
秦王府的破旧墙边,披着外衣来小解的姑娘小红诧异地看着身旁的黑影问询道。
说是指挥使,也委实是姑娘恭维,周庆也只是管着秦王府侍卫司的指挥使罢了,而且秦王府真正信任的人,护卫司正经副指挥使李橙呢。
周庆把着那话,断断续续地滴答着,也断断续续地说着。
“没个婆娘,恁地睡的着?只顾与李副指挥使在床上玩耍,却是半点水都没喝,口苦的爷爷尿都焦黄。
小红未待说几句荤话,便听得更左边闪过人声。
“小红姑娘,你这般年纪油嘴滑舌,老实说,平素里都偷吃的哪家?“
“休要与奴家玩笑。“
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过来,小红转头一看,也是怔了怔,竟是管着王府侍卫司的副指挥使李橙。
“李副指挥使!“
李橙点个点头,目光越过娇小的小红,看向更右侧的护卫司指挥使周庆。
对方是锦衣卫出身,典型的朝廷嫡系,所以注定是不能留的。
但今夜也不好杀,或者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杀,否则容易闹出大动静,影响了明日的大事。
在李橙的打算里,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人盯人的方式,自己亲自看住周庆,糊弄过这一晚上再说。
而周庆出来如厕,李橙疑心大起,也觉得对方万一有所察觉,或许是借故想要传递消息,便悄悄跟了出来,在转角已然听了片刻,觉得没什么异常,这才故作同样要撒尿的样子转了出来。
李橙笑问道。
“接着玩?“
“接着玩!“
周庆同样打着哈哈,两人勾肩搭背如亲兄弟一般走向卧房。
而愈往卧房走,周庆的心里愈急。
周庆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锦衣卫坐桩!
所谓“坐桩“,便是固定在某个位置的间谍,平常都是主动静默,被动接受消息。
不到万不得已,坐桩都不会主动发出消息,从而在最大程度上避免暴露。
而作为老牌锦衣卫,周庆被安插在秦王府,不光是为了看着以李橙为首的秦王旧部,还有在秦王府护卫系统内部监察秦王动向的意思。
至于为何不把李橙这等秦王旧部调走,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陛下朱元璋发了圣旨后,掌握西安防务所做的操作,都是把朝廷的嫡系军官和兵马,安插到要害位置,比如西安的各个城门,作为城防军使用。
再就是行宫的禁军,也全部由朝廷接手。
但那么多秦王旧部,是否忠心可靠就压根不用说了,可这帮人总不能不加筛选直接遣散,那会直接成为隐患,还不如让他们发挥自己的价值。
而且朝廷既然监国,就要有容人之量,总不能跟一群中低级军官和大头兵过不去吧?
所以,这些各部分的秦王旧部军官和士兵,都被扔到了巡逻、王府护卫、治安等位置上。
这也是朝廷的无奈之举。
本来,朝廷是有提防的,即便是巡逻、王府护卫、治安这些位置,也分别抽调了朝廷嫡系将佐担任主官或副官,一有情况,哪怕是风吹草动的不对劲,也可以直接通过各种渠道通知朝廷。
这套系统以前没问题,接头人、接头方式都运行良好。
可偏偏,他们的头头,陛下现在不在西安!
这些间谍和负责接头的,见日日无事,也自然而然地从刚刚进入西安时那种&039;看谁都是敌人&039;的紧张感中消退了下来,于是愈发懈迨了起来。
这一懈迨,就让周庆在心里骂娘了起来。
周庆发现了李橙的不对劲,无论是那群秦王府老卒警剔的眼神,还是傍晚时分莫明其妙聚拢在一起,亦或是隐藏的貌似极好的几箱毒药。
种种迹象,都证明了这群人想要干点大事。
可是周庆想要传递信息的时候,发现平日里给王府洒扫的哑巴,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还是见天黑就回家了。
而最糟糕的,是周庆想要送出去的密信,此时就在他身上。
情报没有传递出去,一旦被察觉,搜身之下周庆就会暴露。
到时候,自己殉职倒是小事,周庆怕的是,这帮人是冲着太子来的!
事实上,除了陕西布政使、西安知府,以及都督府里的几位朝廷大将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陛下已经决定严惩秦王朱樉了!
所以,结合这群人秦王树下的身份,周庆产生了一个令他颤栗的想法。
——这些人怕是有异心了!
尽管心里焦急不已,短短十几步路,周庆还是在竭力想着办法。
“周指挥使看起来有心事?“
李橙拍着他的肩问道。
“嗨想婆姨了,若是能多弄来几个,陪着玩耍岂不是极好的?咱几个兄弟围坐,未免有些寂寞了。“
李橙笑眯眯地说道:“到了南京就好了。
“到了南京就好了。“李橙有些意味深长,“就想要什么有什么了。“
周庆胡乱应付过去,两人进入卧房。
八月末的晚上已经有些凉意了,掀开帘子,里面小红已经躺在床上,桌上放了几碟点心,蜜饯和干果胡乱撒着,一颗干果叽里咕噜地滚落到了周庆的牛皮靴下。
周庆弯下腰去,从容捡起来塞进了嘴里。
“周指挥使,别动!“
李橙有力的大手忽然钳住周庆的手。
周庆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几个秦王府老卒其中甚至还有西域鞑官,从暗处跳出来左右抱着周庆,摔到了地上。
而一封攥在周庆手里的密信,也随着那颗用来掩饰的干果,一起被捡了起来。
看着仰头躺在地上被手下匆忙控制住的周庆,李橙嘴巴咧起的笑意愈发不屑。
李橙捡起密信,没急着拆开看。
眼看着周庆被用破布堵住了嘴,四肢也被彻底按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李橙方才说道。
“周指挥使,不会以为自己很聪明吧?“
“还是说,护卫司和现在这几个谍报机构传递消息的手段,只有周指挥使知道,李某这个副指挥使不知道?“
“本来,你若是装作不知,李某还能留你见到明日的太阳,现在却是你自作自受了。“
说完这些,李橙方才展开密信。
但旋即,李橙便是一愣,紧接着面色大变。
密信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若是有一张写满字的纸,李橙还会觉得可能是用了密写药水,用火能烤出来。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
最关键的是信封已经被密封好了,说明这是周庆故意为之。
“你要传的消息呢?!“
李橙几乎暴怒。
而周庆的眼神里带着嘲讽,突然他猛地挣脱了按着他右臂的士卒,闪电般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刃,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已经反手抹过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襟。
周庆的瞳孔开始发散,脖颈间喷出的热血洒了一地,俨然是挥刀自尽,或许那柄短刃早就藏在靴中以备不时之需。
头皮仿佛都要过电般炸裂,李橙始终沉着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惊恐。
“查!整个西安,马上查!不能让消息离开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