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窗棂外呼啸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秋天来临了。
房间里的油灯还亮着，昏黄温暖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屋子，但那种温暖却不能让人感觉到任何热度，反而让人觉得心头压抑，透不过气来。
外面的锦衣卫们已经开始行动，屋里的两个小吏却浑然不觉，似乎依旧在辩论些什么。
王千户盘腿坐在榻上，笼着手侃侃而谈。
“不管怎么说，太祖高皇帝推行的摊丁入亩，当真是圣明之举。以往按丁征税，苦的是寻常百姓，如今改为按田亩多少纳税，咱们这些军户出身的，家里田亩不多，负担反倒轻了不少。”
李千户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还有那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真是大快人心。以往那些秀才举人，靠着功名逃避税役，苦的不还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
王千户接着又道：“就说我家吧，自从摊丁入亩后，家里少了丁银的负担，老母也能添件新衣裳了。再说你们李家，原先要服徭役，如今纳粮代役，你弟弟也能安心读书了。”
“这倒也对。”李千户木纳地答道，忽然压低了声音，“只是秦王殿下那边……”
王千户喝了一口热水，捂着杯子，看着白烟袅袅而起，感叹道：“秦王殿下为人暴戾，动辄鞭挞百姓，听说前日又在街上纵马伤人。若是能体恤民情，如陛下这般为百姓着想就好了。”
“文远兄，”李千户一时尤豫，最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说咱们在背后议论秦王，若是传出去……”
“为何会传出去？”王千户面色一僵，“咱们锦衣卫的职责就是察查民情，上达天听。再说秦王殿下的所作所为，西安城内谁人不知？”
李千户有些木纳的目光，同样盯着杯子里飘起又散去的白气，缓缓说道：“只是担心……毕竟是在陕西地界，秦王殿下若是知道咱们这般议论……”
王千户叹了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分：“说到底，陛下的这些新政，确实让百姓得了实惠。只是到了地方上，执行起来难免变样。就说摊丁入亩，有些衙门还是变着法子加征；士绅一体纳粮，有些官绅照样能找出漏洞逃避。”
“是啊，”李千户忧心忡忡地说，“好在有锦衣卫监察，那些太过分的，终究难逃法网。”
二人相视苦笑，都知道在这西安城里，有些话只能说这么多，有些事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倒也对。”刘千户木纳地答道，忽然压低了声音，“但若我看那秦王侧妃邓氏，迟早是个祸患”
赵千户喝了一口热水，捂着杯子，看着白烟袅袅而起，眉头紧锁。
“文远兄，”刘千户一时尤豫，最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说咱们是该直接拿下邓侧妃，还是装作不知情，悄悄写密信给陛下？”
“万万不可直接拿人！”赵总户面色一僵，“秦王殿下性子暴戾，若是知道我们动他的人，怕是会当场发作。再说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反而会打草惊蛇。”
刘千户有些木纳的目光，同样盯着杯子里飘起又散去的白气，他缓缓说道。
“那该如何？若是装作不知情，万一邓氏真的在秦王耳边蛊惑，最终惹出大祸，你我项上人头恐怕也难保。”
刚才侃侃而谈的赵千户此时没了那般从容，有些焦躁地问了起来，既是问刘千户，也是问自己。
“要不先报知太子？”
“不行，太子殿下于与秦王乃是同胞兄弟，难保不会偏袒于他。”
二人相视苦笑，都知道在这西安城里，有些事难办得很。
但还没等赵千户的想法发散开来，房门就被“嘭”地一声推开了。
灰砖地面上的落叶，裹着旋飘了进来，冷风冻得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老李？”赵千户看着进门的人有些疑惑。
老李是秦王府的老仆，平日里负责给他们传递些消息，此刻却深夜突然造访。
老李裹着个破裘，那是他儿子几年前送他的，如今毛都掉光了，还稀罕地当个宝贝似的，天天穿在身上。
“老李，你怎地哆嗦成这样？”赵千户疑惑问道，“还有，这时候来做什么？”
老李的牙关都在打颤，细心的刘千户更是借着不算明亮的油灯，看到了老李破裘上的水渍。
刘千户翻身下榻，扶着老李的肩，沉声说道：“老李，发生了什么事，你与我二人慢慢说来，别慌！”
老李依旧被吓得口不能言，手却是递了出来，张开手掌，手心里的一张纸条已然被汗水浸得半湿。
递出了这张纸条，老李才象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张开了豁着门牙的嘴巴，颤颤巍巍地说道。
“俺、俺不识字邓侧妃宫里的小太监偷偷给俺的，说、说是侧妃要跟着大王一同前去京城，还说若是成事，大王要当太子了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赵千户和刘千户伸出手，抻面似的抻开那张细长的纸条，上面是字迹清淅的蝇头小楷。
“侧妃邓氏蛊惑秦王，欲在抵达京师后，下毒谋害太子殿下！”
“咣当”一声，榻下的小凳被踢翻，老李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两人对视一眼，刘千户急急说道。
“必须立即决断！”
赵千户面色难堪，在屋中来回踱步，最后停下脚步。
“这样，我们先按兵不动，暗中派人盯住邓侧妃和她宫里的人。同时我立即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应天，将此事密报陛下。”
“那秦王……”刘千户追问。
老李艰难开口：“那、那秦王殿下那边”
“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赵千户长叹一声：“秦王殿下虽为人暴戾，但终究是陛下的骨肉。此事关系重大，还是等待陛下圣裁到来，再行定夺。”
三人商议既定，当即分头行动。
离开锦衣卫住所，赵千户忽然停下脚步，扶墙喘息。
“你怎么了？”刘千户撑着跳墙后发软的双腿问道。
“我在想，暗中盯着的法子行不通。”赵千户眼神锐利起来，“等陛下知道秦王侧妃要毒害太子，而我们锦衣卫却无作为，到时候盛怒之下，你我项上人头难保不说，恐怕西安锦衣卫所上下都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