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半天,小孩子们都有些累了,陆临川就让他们去休息,自己则和舅舅聊起了正事。
据李诚在介绍,如今细盐的产量,尽管工坊日夜不停,但几乎也只能优先满足京畿地区的须求,往外省销售的量很少。
物以稀为贵,这质量上乘的细盐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几乎算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但即便如此,那些掌握了销售渠道的晋商还是趋之若务,订单不断。
边走边看,陆临川想起产能的问题:“舅舅,这扩大生产,掌握关键秘方和内核工序的可靠人手还有谁?我们是否已经可以着手考虑增大产量了?”
李诚回答道:“还没有完全定下可以独当一面、委以重任的人选,具体该如何调配人手、增设工坊,我也正想找机会和川哥儿商量商量,我也拿不准主意。”
陆临川早有考虑:“舅舅如果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建议。”
李诚问:“谁?”
陆临川答道:“我的长随唐卯,跟在我身边有一段日子了,人还算机灵稳重,办事也妥帖,忠诚方面经过观察,也没有问题,我认为可以大用。”
“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唐介仍留在府中听用,可以放心。”
李诚一听,脸上露出笑容:“川哥儿考虑得周到。那真是太好了。”
陆临川便道:“既然舅舅没意见,那我回头就让唐卯过来,先跟着舅舅熟悉全部流程和管理的细务。”
“等他能够完全上手、足以胜任后,舅舅再评估一下,可以考虑在城外合适的地方另建一个更新的制盐工坊,进一步增加产量。”
……
效果是显著的。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实地参观,姬垣对工坊内的一切明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仰头问那正在操作的老师傅:“老丈,请问为何添加此物,水中便会产生这些絮状沉淀?它们是什么?又为何能令水变清?”
老匠人被问得一怔,布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面露窘迫。
做这活计大半辈子,向来是师傅怎么教,他便怎么做,从未深究过其中缘由。
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回贵人话,小老儿只知加了这石灰乳和硷粉,便能叫脏东西沉下去,水就清了……具体是啥道理,小老儿……小老儿实在说不清楚。”
姬垣眼中炽热的好奇光芒稍稍黯淡了些,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追问。
这时,陆临川已与李诚谈完增设工坊及派遣唐卯之事,正好走了过来,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
他见姬垣有些泄气的模样,便温声开口:“殿下所问,涉及物质相生相克、转化析出之理。这些东西解释起来颇为复杂,并非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姬垣抬起头,看向老师。
陆临川微微一笑,继续道:“世间万物,其形可变,其性可转,其间自有规律可循。”
“殿下若真对此感兴趣,日后我们可以慢慢探究学习。”
关于化学和物理的初步知识,他现在并不打算深入,那需要更系统的启蒙,而非在嘈杂的工坊里三言两语能说透。
姬垣闻言,眼中的光彩又重新亮起:“好。学生愿随老师慢慢学习。”
皇长子对格物致知之学显露出真切兴趣,陆临川看在眼里,心中自是高兴。
这孩子并非只知死读圣贤书,其求知欲和探索精神若能加以正确引导,于其将来大有益处。
回府之后,尚未到正午时分。
按照宫中安排,姬垣这一整日都会待在陆府。
下午,陆临川计划为他讲解一些经史经典上的学问。
毕竟,皇长子的教育关乎国本,不可能只引导他探索格物之理,经史子集、圣贤大道依旧是根本。
否则,那些翰林院的学士、朝中的清流官员们岂不是要评击他本末倒置,带坏了皇长子的学问根基。
……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福建,泉州市舶司。
碧海蓝天之下,波涛微涌。
数艘形制与中式帆船略有不同、悬挂着奇异旗帜的大型帆船,正缓缓驶近港口。
这是日本国使者所乘的船只,他们携带着贡品,意图恢复中断已久的朝贡关系。
此次前来,竟已时隔一个甲子之久。
漫长的岁月足以湮灭许多记忆,以至于市舶司当值的官吏们乍见那船上的“八幡船”旗帜,竟无人能识。
紧张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有人甚至惊慌地低呼:“是倭寇!是大股倭寇的海船!”
自先帝朝初期开始,东南沿海便时常遭受来自海上、被统称为“倭寇”的武装集团侵扰。
他们时常偷偷登陆,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沿海官民人等,无不对其恨之入骨,谈之色变。
因此,东南沿海各卫所长期驻扎有专门的备倭兵,严阵以待。
不过,最近几年,或许是由于幕府方面控制力度的加强,大规模的倭寇袭扰事件确实显著减少了,已经很少见到如此成规模、形制统一的大船队公然靠近主要港口。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瞬间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警报立刻被拉响,港口的防卫力量迅速动员起来。
炮台上的守军紧张地调整炮口,弓弩手们纷纷就位,箭矢寒光对准了海面,气氛剑拔弩张。
对面的船只显然察觉到了港口的戒备和敌意,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们迅速打出了表明身份的旗语,并派出一艘小艇,载着数人奋力划向码头,口中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高声呼喊,反复表明身份和来意,申明绝无恶意。
市舶司派出的通事与官员冒险上前接触,经过一番谨慎而紧张的沟通,才终于弄明白:原来对方并非倭寇,而是日本国派出的正式使团。
据称其国内持续多年的战乱已告一段落,新的统治者意欲恢复与天朝的朝贡关系,重拾贸易往来。
核实清楚身份后,市舶司长官不敢怠慢,立刻按照既定程序,一方面安抚使团,安排其于指定馆驿歇息;另一方面,迅速拟写紧急公文,将此事层层上报,请示朝廷定夺。